颜司承不知道头上顶着黑线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此刻他额头上是真的极有真实感的降下三条黑线来。
想什么也是多余,身体先就下意识的往前挪动了一下,尽量让出了一些空间给后头那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说是瑟瑟发抖,但没看见脸,也不知道真假比例所占几何。
秦欢乐把眼睛闭的死死的,就支起一根食指往头顶上方指了指,低声说:“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梦魇走来了。”
颜司承屏息细听。
原本正常的车厢里,随着秦欢乐刚刚的靠近,宛如将一座移动的幻场给整个打包了过来,此刻两人像被罩在一个蒙古包似的蚊帐里,周遭那些真实世界的嘈杂声音统统不见了,四维静谧的过于纯粹,也就放大了隔壁车厢里窸窸窣窣的杂音。
“要开始了”秦欢乐小声说了一句,“我刚才都听了好几遍了。”
接下来,他像个人形复读机一样,声音低沉的重复起隔壁车厢两个女人的闲谈,只是每句话都要快半个字符,相形之下,隔壁进行的谈话,更像是亦步亦趋的追随着他的音调在重复着。
“这车慢死了”秦欢乐说。
“这车慢死了”
“那你坐我这边来吧”秦欢乐说。
“那你坐我这边来吧”
“你看着和我年纪差不多”秦欢乐说。
“你看着和我年纪差不多”
直到另一侧,金属门“咣”的响了一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车厢里才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秦欢乐一手紧攥颜司承的衣角,脸埋在他后背,打死不肯睁眼睛,小声说:“你听见了吧?就跟调成了单曲循环模式似的,我不想听都没用啊,把耳朵堵上了,那声音就跟在我脑仁儿里头一样,怎么着都摆脱不掉,折磨的我快要精神分裂了,我琢磨着精神病大概都是这么来的。”
这边话还没说完,隔壁车厢又响起了再一次重复的谈话声。
颜司承没说话,刚刚第一遍的时候,有秦欢乐在旁边干扰,多少被分散了精力,这次他彻底沉下心来,听了一遍,待再次安静时,才说:“也许是我想错了。”
“是吧,你终于这么觉得了吧?”秦欢乐老怀安慰,终于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发神经了,“她这一遍遍的重复,都快赶上祥林嫂了,弄得我都会背了!中学背课文也没这么牢靠过!那我们现在怎么着啊?真要听她这么嘀咕一整晚?我、我倒是无所谓的哈,主要是怕你也休息不好”
“如果你不过来,我本来可以休息的很好,或者你现在回去,我应该也可以休息的好。”颜司承一手支在搁板上,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很像一条无处安身的罐头里的沙丁鱼。
“这不行,我害怕!”秦欢乐回答的相当笃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手下抓的更紧了,生怕任何一丁点儿意外,会将这唯一的联结强行分开。
“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没发现你对什么事是真的害怕的。”这说辞,颜司承是完全不信的。
“当然有,”秦欢乐微微抬起一点头来,“昨晚上憋着气不能呼吸的时候,我就是真的害怕了,我当时怕成什么熊样,你又不是没看见。”
颜司承暗地里挑了下眉头,“你怕的是死吗?”
秦欢乐顺嘴答道:“死有什么好怕的,怕的是”他秃噜了一句,就不肯再说,顿了顿,忽然状似随意的问,“那个,昨晚,你是怎么让我忽然恢复了呼吸的?我好像感觉嗯啊”
“嘘!”颜司承直接打断他的胡言乱语,“听,又开始了。”
“我知道又开始了,这不就是找点儿别的话题来转换一下注意力嘛,长夜漫漫,难道真要听一万遍?而且每句话,我是真的都会背了,你想听哪一段,我可以给你倒带。”
“不,话的内容并不是重点,”颜司承偏了偏头,眼中思忖的神色更浓,“对方如此锲而不舍,倒不像为了单纯向你诉苦,而更像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让你跟随她出去所以我才说,也许之前,是我想错了。”
“引我出去?”秦欢乐表情正经了一些,瞳孔微转,又即刻严词拒绝了,“昨天我确实被吸引了注意力,在第二次对话的时候,就追着那个女人出去了,而且还下了车,可后面遇到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说她没有恶意,可我的感受是直观的,我受到了生命威胁,这也一点儿做不得假。”
颜司承沉默了一会儿,“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想想呢,如果你没有中途逃跑,就顺着梦中人的引导,一直往下走,会不会遇到什么那会不会才是这个女人一直想引导你过去的目的?”
对于未知,秦欢乐并没有盲目的探寻热情。
那种英勇无畏的求知欲和渴鲜感,早伴着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年纪一去不复返了。
而且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女人的死,是一场迷踪深藏的设计,他的正义感不会无的放矢的爆棚在所有的生活场景中,这大概也是他和武正凯此时此刻年龄差异中所代表的真正区别。
“去看看?”颜司承再一次提议。
“不,我害怕。”秦欢乐老调重弹,又把头埋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见对方并没说话,又不甘心的闷声说:“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只要你好奇,我是一定会顺着你的,可我现在身上还带着公务,你也得理解我一下,如果因为猎奇而耽误了正事,我是绝不能原谅自己的。”
颜司承当然也明白,所以尽管心里好奇,却也没有再出言勉强。
睡是睡不着了,秦欢乐大半个屁股都悬空在外,时间久了,就有点儿腰酸背痛腿抽筋儿。
他像个遭遇了基因突变的巨型蚕蛹似的,向里面有挤了挤,又挤了挤,隐隐约约听见一耳朵隔壁的对话,太阳穴就一跳一跳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