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列车早已奔赴远方,徒留两条平行的轨道,为他驻留。
四周苍茫一片,没有人烟田舍,也没有路灯照明,他身无分文,又没有手机,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事已至此了,无法强行怨天尤人。
他挽了挽裤脚,才发现小腿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好长一道血口,鲜血淅沥不尽,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轨道的方向向前走去。
月亮倒是圆,清风也好。
一望无际的田野渐渐也起了变化,开始有了树丛。
又坚持了约莫两三个小时,就在秦欢乐身体疲乏,口干舌燥,已到极限的时候,远处树林中,终于传来了袅袅的童音。
有了声音,附近就应该会有民居。
如今这个时代,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通讯方式的。
他这么骤然离开,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被颜老师和小武发现,必然会着急的。
这么想着,秦欢乐当下舍了轨道,脚下一转,循声往树林里走去。
枝叶中,渐渐露出几丝光线。
清脆的童谣声愈发明晰了,却仿佛自带着混响效果,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既像耳边低喃,又像空谷回音。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一遍一遍,不疾不徐,循环往复,从单一的声音,渐渐交叠成了一群稚嫩的童声。
声音渐渐有了聚焦,秦欢乐沿着歌声的方向,拨开杂枝牵绊,终于就着灯光,看清了树林中一方不大的空地。
像是乡村的场院,或是村口的广场。
不算浓烈的生活气息,但烟火倒也还充足。
刚刚引领他走过来的歌声,是出自场院中,一群不大的小孩子,此刻正手牵手绕成一个圈儿,围着中间一个半米高的小土包玩耍唱歌。
旁边临靠树冠的地方,都拉了细碎的彩灯,底下间隔着摆着各色小吃摊子,瞧着规模还不小,摊位拉拉杂杂,一直蜿蜒进了林间纵深处。
最外边的小摊子也没挂招牌,只有一个魁梧的老板,带着一张大口罩,在面案后面忙活着。
秦欢乐双腿都灌了铅,体力严重透支,拖着疲累的身体,挪到打头的那个摊子前,拽了张木凳子,先坐了下来。
“老板,给点儿水喝吧?”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向旁边地上一努嘴,“自己来。”
靠摊角有个暖壶,秦欢乐自力更生的拽过暖壶,往旁边折叠桌上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水,刚要喝,嗅了嗅,却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铁锈腥味。
“老板,这水?”
“喝不惯?”老板眼睛弯弯的看过来,“是我们当地的矿泉水,地下泉,味道重,外地人可能不习惯。”
秦欢乐本来就让酒精折腾的反胃,实在将就不了这冲鼻子的味道,将水杯推得远离自己了一些,皱着眉头缓了几口气,才打听道:“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啊?”他张望了一圈儿,“倒是热闹哈,都这会儿了,大家还出摊儿呢。”
老板从里面接话道:“不晚,刚十二点,咱们这儿不是临着铁路线嘛,有往来的乘客,捎带脚走到这儿,方便吃喝。”
秦欢乐闻言立马精神了,“这么说,附近就有火车停靠的站台了?”
“有。”老板答应了一声,却没说别的,低头去弄灶膛里的煤块了。
既然有站台,就有工作人员,总能联系到来接应他的人。
秦欢乐整个人松弛下来,想叫点什么来吃,又口袋空空,不好意思张口,想着能有个落脚休息一会儿地方,也算不错了。
可没一会儿,老板倒是主动端着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热情的放在桌子上。
秦欢乐连忙解释:“我不用,老板,不瞒你说,我是迷路了,口袋里一分没有”
“一碗汤嘛,值啥?”老板又将那碗向他面前推了推,“这是我自己琢磨的,新口味,刚做出一碗来,正愁没人提意见,正好你来了,尝尝看,不收你钱。”
“这不好吧。”秦欢乐口嫌体直,心意大动啊,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情不自禁的就朝碗口凑去,嘴贴在碗沿儿上,却不想那股上头的腥臭味再次窜上来,熏得人直犯晕,他捂着嘴赶忙弹开了些,不住的干呕着问,“怎么也这味儿啊!”
老板自己探身闻了闻,“有吗?我怎么闻不出来?大概这汤也是用我们当地的水煮的,所以你不习惯?没事儿,多尝尝就习惯了,你来,来喝一口,喝一口就好了”
秦欢乐脸色一白,不是他矫情,确实是胃里翻江倒海,别说喝了,闻一下都受不了。
他赶忙站起身,往后推了两步,“不用了,真不用了,麻烦你告诉我一下站台的方向,我这就走了。”
“急什么啊?”老板不解的看着他。
正说着,那群唱着歌谣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手拉手的,竟然将他圈在中间,绕着他边转圈,边高声唱着:“泥娃娃~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诶,你们让开,让我走啊,别在这儿”秦欢乐有些急了,顾不上形象,抬起长腿,生生从那些孩子的头顶上迈了出去,也不敢再流连,匆匆向后面跑去。
可没跑几步,很快又被后面的摊主拦住了,笑眯眯的对他说:“你来尝尝,我家的汤,也不比刚刚那家的差呢。”
秦欢乐推了一家又一家,挣命似的才跑出去十几米,却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很快又被那群绕过来的孩子绊住了脚,他一个踉跄,眼前发花,一头扎进旁边摊主捧上来的大海碗里,兜头兜脸的腥气旋即没顶而上,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他奋力的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气管闭塞,呼吸受阻,很快便陷入了一种濒临窒息的恐慌之中。
救救他啊
谁来救救他啊
四维空旷,毫无抓手,也没依托。
空茫的就像整个世界,唯剩下他孤寂的一个人。
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慌乱,也越来越模糊。
耳畔都是与世隔绝的汩汩水声,真空了一般,只有自己击鼓一样轰鸣的狂躁心跳声。
四肢越挣扎,越乏力,越乏力,越渴望呼吸
两肺之间,都是针扎般的细密碎痛,气管灼烧干涩,脸孔憋涨泛紫。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他快死了吧
那种无所适从,又无可遁逃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几乎要将他推入到某种分裂癫狂的临界边缘
倏然间
唇畔附上了寸许柔软的触感,随之而来的,涓涓空气顺着口腔,流淌进了肺里,复苏了他濒死的身体。
唇边一空,耳侧却有一个醇厚低沉的声音,随即清徐的响起:“小乐,别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