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千尺寂静诡谲的暗黑海底,突然亮起了一束幽微的光。
秦欢乐猝然睁开了眼睛。
奋力朝那处生门挣去。
他被窒息感压制了太久。
对待溺水的人来说,一叶无根蒂的浮萍,亦如能救命的全部希望。
一波波真实的感受袭来,他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中跌落,狂舞的双手被外力强势压下,一声呼叫被牢牢的遏制在唇齿间,好一会儿,才在无限惊慌中听到耳畔极低的一个气音,带着循循善诱般的引导,不住的说着:“别憋着气,你可以呼吸,你只是被魇着了,按我说的,呼吸,吸呼没事了没事了”
秦欢乐的瞳孔在黑暗中重新聚焦,这才发现此刻身体仍然平躺在自己的中铺上,不绝的车厢摇荡声夹杂着上下铺极轻浅的酣睡声,在夜晚的密闭车厢里,分外清晰。
颜司承站在他的床铺端头,一跟手臂环过他的头,掌心向下紧紧的按压着他的嘴,阻止他喊叫,一手则坚定的压制着他仍在不断挥舞挣扎的双臂。
秦欢乐一头的冷汗,背脊濡湿,水淋淋的,几乎真的像刚从水中被打捞起来一般。
他强打精神,遵照着颜司承的安抚引导,良久,终于让鼻腔中恢复了顺畅平稳的呼吸秩序,全身颤栗痉挛的肌肉也跟着松弛了下去。
感觉到他身体的变细微化,颜司承试探性的将压住他嘴的手掌松了松,同时望向了他的眼睛。
秦欢乐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示意自己已经清醒过来了。
颜司承这才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却还没来得及收敛身势,就被秦欢乐一个侧身,猝然伸出双手,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肩膀。
秦欢乐一颗头都窝在颜司承的颈侧,迎着那淡淡的柏木香,报复性的狠吸了两口。
颜司承身体微僵,但很快明了的再次安抚着在秦欢乐的肩背处顺着气,小声说了句:“没事了。”
秦欢乐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到了这会儿,才彻底安下心来,就着这个姿势,不自觉有了些委屈,嘘声问道:“为什么要害我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颜司承尝试着推了一下怀里的鹌鹑,没推动,余光快速扫了下武正凯和上铺父子的位置,见两处都没有什么动静,才放了心,但怕声音外泄,还是尽量垂下头,压在秦欢乐的耳边说:“没要害你,只是他们觉得委屈,想找人说一说,诉一诉,恰巧发现了你可以”
“我?”秦欢乐顿了顿,又不解的问,“他们?”
颜司承微微点了下头,“那女人也委屈,那婴儿也委屈。”
秦欢乐把脑子重新安装了回去,“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你?只找我能解决什么?”
颜司承眼神一黯,“他们想找生人倾诉,也许在他们看来,我并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活”
秦欢乐手指摸上去,堵住了对方未出口的话,彼此都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闹这么一出儿,是要我们帮忙把他们的魂魄送回家去,还是送到哪里去吗?”
“都不是,”颜司承回答,“他们都没有死在车厢里,所以车上的一切,都只是他们委屈怨念留下的投射残影,怎么说呢,就像是老式的电影放映室,怨念一直凝结在这车上,就像影像一直投射在幕布上,一直放映着,这次只是恰巧被你走进去,看见了。”
秦欢乐忍不住腹诽,好嘛,电影就电影,还是5d的,非得让他真听真看真感受不可。
但抱怨归抱怨,又忍不住想想对方到底得是有多大的委屈,才会这样呢?
他倏然想起那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艰涩的声音,和跳车时决然的背影
“颜老师,那她还会再来找我吗?”
颜司承再次推了推他,勉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今天不会了,睡吧。”
秦欢乐蹙着眉,眼珠子瞪的提溜圆,“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让我自己憋死自己的方式,也太绝了,要不是你发现了,赶明儿我也可以在这车上开移动电影院了诶,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颜司承感觉出对方已经带了些胡搅蛮缠的态度,无奈的说:“还不是担心你醉酒,睡到半夜会口渴闹事,只能时不时的起来,探探你这边的情况”
秦欢乐讪讪的松开了手,心虚的说:“那你昨晚也没吃成饭吧?明早,明早我一定老老实实的陪你去”
颜司承一把将他板正了按回枕头上,“明天你不吵着头疼就不错了,”说着又忍不住打趣道,“舍出命去逃避买单的,你也算是另辟蹊径了,照直和我说,也用不着喝那么多酒的,行了,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别吵醒了其他人。”
秦欢乐经历了一轮殊死挣扎,虽然此刻精神松懈下来,可也确实疲乏的厉害,又缠着被颜司承轻轻拍了两下,居然神奇的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睡梦中少了那些幽诡魑魅,却多了一簇萤火,倒映着一湾流彩的深眸。
这么一番折腾,再加上宿醉发威,尽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却丝毫没能缓解秦欢乐的身体反应,头疼的嗡嗡作响,像撞进了马蜂窝,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的,胃里明明空空如也,却止不住的翻腾。
“秦哥,醒了?好点儿没有啊?”武正凯两手撑着两个下铺的边沿,正在做俯卧撑,一回头看见秦欢乐起来了,赶忙让出位置,让他跳下来。
秦欢乐一抬头,看到上铺那对父子早已经下车了,匆匆过客,聊得熟稔无比,却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醒了?怎么样?”颜司承坐在过道的卡位上,收拾的板正妥帖,此时云淡风轻的问他,竟像是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欢乐脸突然红了
武正凯拧开瓶水递过来,打趣道:“秦哥,怎么这么不胜酒力,昨儿还那么个喝法啊?这车上也没有蜂蜜,没法给你冲杯蜂蜜水解解酒的。”
颜司承低头看了看腕表。
秦欢乐皮笑肉不笑的坐下来,喝了两口水,低头拽着自己衣领闻了闻,嫌弃的一撇嘴,“脑壳疼,我得先去洗洗,清醒清醒。”
“我陪你去?”武正凯笑着说,还作势要来掺扶他。
秦欢乐拿着洗漱包往他身上一打,“嘶,少来!”
武正凯大笑了几声,又接着做起俯卧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