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带了些风雨欲来的凉意。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就不停的对我说,一个人的成功,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随时卸掉自己的软肋,他说做生意做人都一样,只要没有弱点,别人就永远无法攻击你。他锻炼我的方法就是,我喜欢什么,他就会不计成本的纵容我,然后在某一个节点上,又不留余地的收走这一切,让我再也碰不到这些。”
“比如我喜欢手办,他就默许我搜罗,然后当那一个系列几乎要收集齐的时候,就会不和我打招呼,直接全部拿去扔掉。比如我喜欢吃什么,他就会每餐做那个菜,然后不允许我吃,只能默默看着他和我妈吃。在亲朋面前,他最喜欢邀请大家一起数落我无论什么时刻,但凡我流露出一丝开心的情绪,他就会立刻无缘由的大声斥骂我,他说这样可以锤炼我的抗挫折能力”
龚蓓蕾心里一阵阵拧疼,翻身从江堤上跳下来,“苏然,对不起,你别难受,我不问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独立了,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人生”
“可我妈不这么认为,”苏然笑得像在哭,“她说我的人生已经完了,她说我不配有朋友,不配有爱情,如果不听她的话,也不会再有亲情。”
“你别想的这么极端,真的,你看,宝剑对你不就很好嘛,你有朋友啊,你还有同事,你还有我啊,你还有我以前看过你的资料,你和你表弟的关系应该就不错吧。”
苏然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浸式的情绪中,不受控制的宣泄着,“表弟?是,关系不错,我曾经最羡慕的人就是他,他和我舅舅你知道嘛,高考前,我焦虑的睡不着觉,我妈就说我是废物,说如果考不好,我的人生就废了,让我以后自生自灭,别提我是他们的孩子,可我表弟高考的时候,我舅舅却说,正常发挥就好了,上不上大学也没什么,捡破烂扛麻袋,怎么着不是活,健康快乐就好!结果我表弟考的,比我还好!”
他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神偏执而浓烈,“有一次家庭聚餐,亲戚家的孩子摔坏了我表弟的东西,不道歉还骂他,我舅舅直接掀了桌子,说那是我弟弟第一次社会实践赚得钱买的,可以不赔,但必须道歉!那孩子还犯横,我舅抓着对方的脖领子,就要抡拳头,从那以后,再没有亲戚里年长的孩子,敢欺负我表弟了!还有一次还有一次”
“别说了,苏然,”龚蓓蕾紧紧抱住了苏然,强行打断了他的回忆,手在他脑后安抚的摩挲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人生不是只有一次选择,不是一条单行道,我们都一起朝前看好不好?别让那些过去,总是牵绊住我们幸福生活的脚步,你还会拥有崭新人生的!你可以的!”
过了很久,苏然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低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真挚的说,“我现在只有你了,答应我,千万别离开我,我愿意做所有,付出什么代价,都”
空中一声炸雷,斗大的雨点猝不及防的砸下来。
雨声隔绝了两人的谈话。
周遭没有遮挡,龚蓓蕾只好抓着苏然的手,快速向停车场跑去。
雨势太大,两人上了车,衣服都淋了个透。
苏然摘下眼镜,接过龚蓓蕾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脸上的雨水。
龚蓓蕾一边擦脸,一边拿过放置在旁边的眼镜,帮苏然擦拭。
她小心擦干净镜片上的水迹,顺手比在自己眼前试了试,“诶”了一声,去看苏然
没戴眼镜的苏然,居然看起来有些诡异的陌生感
苏然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顺便接过眼镜戴上了,问了句“怎么了”。
龚蓓蕾愣了几息,才说:“你的镜片没有度数啊”
苏然“哦”了一声,“大学时做过近视手术,不过还是戴习惯了,感觉有它在前面挡着,心里更有安全感。”
手机再次响起。
龚蓓蕾看了一眼屏幕,认命的叹了一口,“我就是没有这个休假的命,刘科长找我回去,我得回局里了,那我送你回家?”
“别折腾了,我也没什么事,和你一起回去吧,店里人手不够,还挺忙的。”苏然体贴的回答。
龚蓓蕾不再说什么,将车径直开回了局里。
路上有同事和她打招呼,她像没有看见一样,神游般就走了过去。
直到敲门走进技术科的办公室,才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刘茗臻。
“刘科长,”她神情凝重而沮丧,“我知道苏然的心结了,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他也许真的就是董老师所描述的那个人”
她心里难过的不亚于当事人,至今还没从苏然那无望的悲伤情绪余韵中解脱出来,求助的去看眼前刘科长的眼睛。
只是刘科长的眼神,却仿佛有什么微微的异样,连神韵与气场,也与前一日的状态截然不同,“小龚,”对方贴近她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讲述,“你听我说”
市局里今天挺热闹。
整个后院都被腾空了,提前一日,就被布置成了赛场的制式,宽大的横幅写着言简意赅的激励标语,刚刚中午,人流已经络绎不绝起来。
颜老师一直没醒,秦欢乐也没有别的心情,一沉默心里就发空,几经考虑,还是晃悠回了市局,想把自己那点感触溺死在湍流的人群中。
老远看见龚蓓蕾坐在篮球架底下发呆。
他拖沓着走过去,脚尖一踢对方的鞋,“诶,卖什么呆呢?你上午让我给你连续打几个电话,怎么样,起什么作用了吗?”
龚蓓蕾摇摇头,没说话。
秦欢乐也不觉得难堪,等了半天,正要识趣的转头离开,却忽然被龚蓓蕾叫住。
“老秦,”龚蓓蕾仰着头看他,“刘科长,是可以信任的吧?她说的,就算我想不明白,可也应该是对的吧?”
秦欢乐本能想到是不是老孟言行不慎,在花骨朵儿面前露出了什么破绽,忙点头一脸笃定的回答,“那当然了,刘科长为人多靠谱啊,她让你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你那脑子没发育完全,没事别多瞎寻思。”顿了顿,又忍不住追问,“她让你干什么了?”
龚蓓蕾垂下头,只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