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四十一)(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8963 字 2023-05-22

如今,延平城内的城防盘查更严了。

佟乾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黑色夹衣,露洞的布巾子勉强包裹上头脸,哼哧带喘的靠单肩拖拽着一副板车,上半身往前头倾斜使力,远远一看,不像个人,倒像头牛。

守卫一伸手拦下他,懒洋洋的走过来问:“哪儿的人啊,进城干嘛?”

佟乾搓搓手,用布巾一角抹了把汗,从怀里掏出贴身泛潮的良民证,递了过去。

“你这你这日期不对啊,这不是今年新发的,你?”那守卫狐疑的看了眼佟乾。

佟乾一张囧脸,并没有因为年岁大了而伸展开,反而愈发显现出一种笨拙的质朴,极能让刚打交道的人轻易对他放下戒心,“今年的也换了,前儿去山里拾柴禾的时候给丢了,又不敢耽搁东家的活儿,就临时拿了以前的来使,我保证回头就去补办一张新的。”

守卫绕着他的板车看了看,掀开上头的苫布,果然看见大半车装的都是柴禾,只是掩在最下面的,似乎有个什么活物

守卫不怀好意的冷笑了一下,将他的家庭详细地址和熟人关系揉碎了问了问。

佟乾一个土生土长的延平人,再是离开了几年,可生活里的琐碎细节依然能够如数家珍,倒是丝毫不怕对方盘问,反而你来我往的很是对答如流。

好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现编也是编不了这么全呼的,守卫不疑有他,只是故意拖沓着不肯放行。

佟乾急的干跺脚,汗越流越多,“我这什么都没有可孝敬的,要不你抱捆柴禾”

看他这么不上道,守卫也不虚头巴脑的了,直接扬出几捆柴禾,在佟乾的错愕中,亲自上手,从最底下拎出了一只长尾巴的山鸡来,然后不耐烦的向里面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佟乾想说又不敢说样子,撇着嘴,委屈巴巴的把地上的柴禾又都抱回车上,才满脸不舍得的进了城。

闷头走了几十米,他才换了脸色,压低声音冲着板车说:“哥,咱们顺利进城了。”

延平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然如昔。

只是六盘桥和百里亭相交的这片杂院子,如今愈发破败凋敝,俨然成了贫民窟。

一路走来,满地都是污水沤出来的发臭的淤泥,混杂着人畜的粪便。

瘦骨嶙峋的孩子就赤着一双小脚在这上头奔跑,赶着看不出颜色的野狗取乐。

饭都吃不上一口的时候,求神问卦的需求也就顺势减弱了。

佟乾在一扇快倒了的门板前头放下板车,往屋里一张望,就看见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头,除了一张土炕,也只有炕上那个一副骨架挑着个脑袋的老头,除此之外,居然潦倒的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虎春道人?虎春大师?”佟乾毕恭毕敬的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他好歹也在军营里厮混了几年,外加上有意无意的模仿着秦小乐的风格做派行事,时候久了,倒也有几分融进了自己的骨血里,此刻直接抬腿一踹门板,喝道,“嘿,有没有个喘息的能出一声了!”

“唔”炕上的“骨架子”倒了一口气,一下睁开了眼睛,只是余下的“部件”依旧不见挪动,哼哼唧唧的说:“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归山林虎归山不行了,唱不动了,饿得厉害啊,三四天没有吃饭了,先给俩窝头垫垫肚子,再告诉我要求啥吧。”

佟乾怀里还有几块干饼,掏出来还没等递上去,虎春就像闻着血的鳄鱼,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了起来,两眼冒着精光,抢过饼子就往喉咙里塞,连嚼也不嚼,噎得自己直翻白眼,挺着脖子抹嗖了半天,才揉着肚子缓出一口气来。

干饼转换成能量,还需要一点时间。

虎春刚刚动作太猛,有点儿上头,眼下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坐回炕上,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样子,将佟乾打量了一番,“要测字,还是代写书信?写信可能得再等等,手腕子还没续上力气呢。”

佟乾身上已经有了几分**的气息,加上又是年轻力壮的,阴着脸时也有些像那么回事了,他往炕洞里一指,“给你一车棒子面,换你这屋子成不成?”

“那”虎春眼睛跟着他的手指运动,心跳都漏了半拍,“再加一升小米,行不行”他说得内怯,话一出口,自己先急着给否定了,“不用不用,我换,我换!”肚子空着的时候,哪还有力气寻思着对等不对等的事,他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多活出一天赚一天。

“那行,那这买卖就说定了!”佟乾笑了下,“那你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归我了”

“先别说归你,先得让我见着棒子面啊!”虎春渐渐有了些力气,脑子也活泛了些。

佟乾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

有粮食?虎春来了情绪,颤巍巍的站起身走过来,探身往门口的板车里看“柴禾?你让我吃柴禾屙竹筐啊,没这么逗人玩儿的啊!”

佟乾没理他,几下拨开上头覆盖的柴禾,又小心翼翼的起下一层薄木板来,就见下头平躺着一个野人似的汉子,褴褛的衣衫,蓬头垢面,遍体伤痕,眼神涣散,嘴里塞着布巾,手脚也都被绳子捆着。

虎春周身一寒,还以为自己这是碰上了什么杀人越货的胡子了,可自己要钱没有,要肉没二两,对方这么大费周章又是何苦来的呢?哦他脑子转了个弯儿,自己一无所长,但还能跳两下鼓,唱两句超度的词儿

佟乾那边已经动手架着秦小乐的腋下往屋里拖行了,虎春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客户,倒是生出了几分自觉,也聊胜于无的帮着抬起那两条长腿,不过几步的路,虚汗都打湿了后脊梁,累的头晕眼花冒金星子。

佟乾拿出了塞口的布巾子,却没有解缚着手脚的绳子,回头看虎春,“这是我哥,生了怪病,你给瞧瞧吧房子的事儿是说笑了,但只要能看好病,一车棒子面,肯定一粒都不少你的。”

“哦,是这么回事,可我连个摇铃的郎中也不是啊,怎么就敢问好汉一句,是听了谁的推举引荐,找到我这儿来了?”虎春放下心来,也有底气说话了。

佟乾看了一眼炕上的人,“就是我哥说的。”

“是吗?”虎春探头又仔细看了看炕上人的面容,摇了摇头,“可我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了。”

佟乾看见秦小乐的身子动了动,连忙屈腿坐到了他边上,小声唤了一句,“小乐哥!”

秦小乐短暂的恢复了清明。

在和小铜钱相认后,他混沌的记忆已经回流了很多,只是清醒的时候还是极少。

他目光扫过旁边殷切的脸,“小铜钱儿?”

“诶!”佟乾重重的的应了一声,自从本着报仇的心思,逃到外城入了伍,他有多少年没听见别人这么着叫他的小名了啊。

秦小乐头歪了下,又在虎春脸上顿了顿,“大师,你还是这么老当益壮啊。”

“我?还是?”虎春觉得对方有点儿像在说胡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以前真的见过我?”

秦小乐眼神一黯,“大师的那块儿天精地魄,到底是个什么稀罕邪乎的玩意儿?就那么轻易的给了我,让我惹出后面,多少的事啊。”

虎春愣了一下,随即爬上炕,凑近了又打量了一番,却没看到那个坠子,可随即恍然道:“哦,是你啊!真是你!可你怎么,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了?瞧着比我当初食不果腹的浪荡江湖那档口还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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