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身处在万千阴军之中,却总有种无处安放,也追不到源头的孤独。
突然,某处有隐隐的震动声。
他立马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耳廓随之动了动。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那浩浩汤汤的队伍也就僵硬的停下了脚步。
他裸露的肌肤上,密布着层叠交错的旧伤瘢痕,十指的指甲都已经脱落,只有漆黑的指端扒着泥土,趴下来,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听。
是敌军,一小撮儿,数量不多。
可甭管是正规军,还是前行探哨的,踏进他们的领地,都只会有去无回。
他笨拙的爬起身,完全没有任何杂余的想法,只是按照本能,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口腔里发出几声“嚯嚯”的鸣响,便继续带着身后的阴军加快了速度,径直向前奔袭。
翻过了这个山头,就能看见一个不小的山谷。
一小队骑兵正在谷下逶迤而行。
他停下脚,指挥着身后阴军,分散开,合围着包绕了山谷的顶端,然后喉咙里粗嘎的发出一声兽鸣,便一马当先的带头冲了下去!
他脑中浑浑噩噩,只知道腹中空空,鼻端饥渴的嗅闻着那群新鲜血肉的味道。
“这什么味儿啊?你们都瞅瞅,是不是谁踩了牛粪了?”山谷下头打头的骑兵年纪不大,身量不高,罗圈腿倒是正合这骑马的姿势,眯缝着眼睛往后头一瞥,嫌弃的皱着眉头,“前头要有个小溪小流的,赶快麻利的给小爷去冲洗干净了,这熏得我”
“队长!队长!”他后面的一个骑兵抖得像筛糠,吓得神色都变了,颤颤巍巍的举着手指头往队长身后一指,可顷刻间又不知道该具体指向哪里,只能画着圈儿的四下里胡乱指着,几下就直接晕头转向的从马上跌了下去,腿却瘫软的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他这一下,骑兵队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一队马都受了惊,撩着蹶子嘶鸣着,就要奔逃,不受控制的把背上的人都甩了下去。
骑兵队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这要是肖军,他也就认栽了,可随着扑涌过来的“人”越来越近,他眼中逐渐瞧得分明,原来这漫山遍野奔着他们来的,根本就不是活人啊!
已然被包抄了,避无可避。
乱跑的马匹冲进阴军,很快便被撕扯扑倒,变成了一个个“食槽”。
阴军很快被分散成了若干个团拢取食的小圈,像开在谷底的一朵朵恶花。
骑兵队长也被冲散了,他左突右冲,靠着一贯保命打底的那几分机灵劲儿,居然机缘巧合的躲到了最后,正伺机打算贴着撕咬进食的怪物外围小心摸出去,却不想被冲下来的一个最高大的怪物猝不及防的扑倒了,两下里打着滚的撞到了一片空敞处。
他惊慌失措的去踢踹抵抗,又急忙去摸后腰上习惯性藏着的一把短刀心里惊慌失措下,却没发现,其余的兄弟被扑倒时,都会瞬间同时扑上来无数的怪物,聚集啃噬,而自己被扑倒,周遭的怪物却像是有所避忌一般,并没有一拥而上,反而自发的让开了些。
好啊,一个总比一群有胜算些
眯缝眼的骑兵队长把心一横,拼着最后的余力,就要举刀扎向这意欲冲着自己啃噬而来的怪物
可手里一顿
心里更是一酸
骑兵队长难以置信的愣了一下,忽然咧着大嘴叉子号啕大哭了起来,“小乐哥?你是不是小乐哥啊?哥哥啊!六年了,六年了!我到处找你,找老姨儿,找三爷,谁也没和我说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都没了,全都没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可你如今怎么成了、成了这样了!哥,我你好好看看,我是你的弟弟,佟乾啊!”
随着他哭喊的话音儿,压在他身上的怪物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微微偏转了头,像是下意识将自己的耳朵凑的离声源更近了一些,可下一秒,空洞的眼睛一滞,又再次张开嘴,朝着佟乾撕咬而下。
“哥!”佟乾不愿意伤到他,忍着恐惧,左右闪躲着,就是不愿意动刀,只能堪堪用手臂支着对方,但与对方不管不顾的蛮力相比,自己无论身量力气都完全不是对手,更何况又参杂了感情因素,就更是手下疲软无力了。
两人又缠斗了一会儿。
体力耗竭前,佟乾忽然有些惘然晃神儿既然实在抵抗不过,便有些放任的想着,得了,有生之年,还能叫他找到秦小乐,也算死得其所的老怀安慰了,这六年来,支撑着自己的,不就是这点念想嘛?只是可怜家里的媳妇儿,倒霉催的,又要第二次当了寡妇了。
这么想着,他彻底放弃了抵抗,甚至有些掩耳盗铃的闭上了眼睛,觉得看不见的疼痛,肯定比盯着瞧的,要轻上一些。
“嘶”,他吸了一口气。
满脸一阵湿热,后知后觉的睁开眼睛,惊恐的叫了一声“哥”!
秦小乐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他,里头透露着极为罕见的清明,仓促的说道:“阴军看不见天,带我上树”他说完,趁着思绪再次混沌前,把那短刀又往心口插了一分,随着血流如注,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佟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