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三十七)(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8463 字 2023-05-22

现在摆在秦小乐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手起刀落,宰了黄皮。

这样在整个红豆班,或者是整个六盘桥的街面上,他将依然是那个侠义讲究的秦小爷,仍然不堕他这些年巡警的名头,即便往后辅佐在干爹的鞍前马后,在兄弟们眼里,他也仍将是那个快意恩仇、有胆识有情谊的少东家,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

而对唐迆来说,黄皮毕竟也是间接的凶手,杀了他,算是也可聊以慰藉糖糖的在天之灵了。

最主要的是,黄皮一个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便是结果了他,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大不了干爹使几个钱,他自己在总务厅好歹也混的一个脸熟,结果多半是不会让他坐一天牢房,就能混弄过去。

另一条是追上门去,宰了谭副官的老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原本也无可厚非,毕竟眼下看来,那谭老头多半就是致唐迆殒命的罪魁祸首!

事情处理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只是撩拨恐吓对方一下解气,没有实质性的惩处,那无异于是继续给自己身边这些仍然健在的人们惹火烧身。

要抵命,就要让对方实实在在的拿一条完整的命来抵偿。

在性命面前,谁和谁也分不出个高低贵贱来!

可正如他和颜清欢所说的,性命没有高低,却有亲疏。

他心里拿着唐迆当亲兄弟,那和谭老头的仇恨就是不共戴天!可他毕竟还有如母的老姨儿岗芝,有如父的干爹隋三爷,有二五眼的弟弟小铜钱,还有红豆班那些被唐迆剩下的老少这些人,他难道不都得要顾念吗?

若是早没有这些个想头儿,当初在白鹭旅社的那桩案子里头,他也绝不会违背良心的装了一回活鹌鹑!

他自己的命他不吝惜拿去犯浑,可要是又因此牵扯了更多无辜的亲人呢

古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什么事情当机立断起来,全凭一股逞勇斗狠的激情上脑,做了也就做了,可偏偏这么积积糊糊的迟疑思忖、权衡利弊之后,就束手束脚的什么也做不出了。

黄皮还倒在地上,不住的啼哭,衣裳几乎碎成渔网,里头的皮肉也没有囫囵干净的地方了

秦小乐看着他,艰难的攥起手里的马鞭,举在半空中这一鞭子下去,照着黄皮的脸面招呼,破了容貌,唱戏这事,这辈子也就不用寻思了,坏了一辈子的营生,也算抵偿了他的罪过了可若是不追究元凶的罪过,光会捡着软柿子捏,那他还真就没有脸面打下去这鞭子,捧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只会这般投机怂软、自欺欺人的撒邪火往后几十年,难道就要这么着蜷着腰杆子苟活于世,再也做不成个顶天立的的“人”了吗?

他感念老姨儿和干爹对自己的养育,也知道小铜钱对自己全情的信任,他更知道唐迆在天上也绝不希望他惹事涉险

可去他姥姥的,他就是过不去眼下这关!

他瞅准了黄皮的面门,一鞭子抽过去!

黄皮跟着鞭子下来的方向,惊恐尖叫着闪了一下,鞭子梢儿扫着他的眉毛到嘴角,裂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黄皮捧着脸,没头苍蝇似的拱起身子闷头就跑,一头撞在了马棚旁边铡马料的石碾子上,立时就崩断了两颗门牙,栽着身子倒了下去,哭都哭不出动静了。

秦小乐虎着脸走上来,将鞭子往他身边一扔,冷声说:“为了你们班主儿,我今儿不要你性命,往后别在南城让我看见你,咱们两人,算是结下世仇了!”

黄皮漏气的哼了一声“班主儿”,显然并不是特别明白秦小乐头半句话的意思。

秦小乐想起唐迆又是一阵心悸,恨恨的望着黄皮,“唐迆打从根儿上,就不爱唱戏,他当初捡你回来,原本就是希望以后他撤出来,让你接他的班儿,挑起这一院子人的生计,他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抢什么,他只是希望他还在班子里一天,就多磨磨你的性子,既鞭策你拔尖了心气儿好好学戏,又不至于将来招人不待见太过吃亏你真是白瞎了他为你费的一片心思”

他说不下去了,转身再不想看这养不熟的狼崽子一眼!

只待他走出去了十几步,才听见后头传来难以形容的困兽般的悲恸哀嚎,连他的眼睛,也被这哭声带的又红了红。

刚刚还高晴的天气,忽然聚拢起成片的阴云,气压将人都往地底下推挤了两分,蚊虫都帖服在了趴地的角落。

天光暗沉下来,凉风左突右进的卷起沙土往行人眼睛里送,鼻端都萦绕着浓重的土腥味儿。

谭老爹正斜靠在软榻上抽烟袋锅儿,眯眼看了看被风吹散开的窗户,听见那窗棂子不住拍打窗框的声音,叮叮哐哐的,忒闹心。

他动也懒得动,拖着声音喊外头伺候茶水的一个小丫头,“秀儿啊,秀儿!快进来关窗户,没点儿眼力见儿的,养着你们就吃闲饭啊,废物!”

他喊了几声,都没听见外面应声,气得一骨碌坐起身来,身上还保持着早年穷苦生活的恶劣遗风,直接将一口浓痰吐在了软榻边上,胡乱扯起脖子,骂得更粗糙更难听了。

这里是他儿子的宅子,不是他自己家,虽然没有和自己那小媳妇儿在一起时的恣意随便,可心里却是一点不怯场的,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小娼妇,我还使唤不动你了啊?他妈的,好好叫你几声给你脸了,要再不麻溜的听话,看我不把你也给”

他话没说,就听见了门响。

一抬头,没有如愿见到秀儿,却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精壮的陌生男人,阴狠着脸,走了进来。

门一开一合,谭老爹看见了外屋地上倒着的秀儿,已经闭着眼睛昏了过去,胳膊反绑着,嘴也被塞着。

再往旁边一看,门也从里面落了锁

他一个激灵,就想喊人,可突然想起早年间捕猎的时候,情况未明下,抽冷子发声,反而更容易惊到对方做出过激的行为,不若先僵持观望一下,再做打算。

这里毕竟是儿子的宅子,里外都是兵丁把守,怎么着,他还能在自家地盘上吃了亏不成?要不是打着这个谱儿,他也不会特意躲到这里来了。

他眼睛紧盯着进门这人,屁股却暗戳戳的往后头挪退着。

秦小乐从幡然忏悔的黄皮那里,听说了谭老头最后的动向,想了想,没有带什么利器,只身一人从谭宅锁着的角门矮墙翻进来,寻思着若是遇到人盘问,只说自己是谭小妈支使过来给谭老头传话的,可奇的是,一路都没看见人影不说,还极为顺利的找到了谭老头居住的屋子。

谭老头没几下,就靠在了软榻的边缘,退无可退了,防备的拱了拱手,颤着声音问:“阁下是哪个绺子的兄弟?我早年在嘎子山一带也是有一号的”他看着对方好像没啥反应,气势稍微强了一些,“你能走进来,就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界,瞧着你年轻,可别一时没个轻重,自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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