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有一派红尘世俗的喧闹,小楼内自有种遗世独立的情调。
主人在宴客方面,也是煞费苦心了的,既满足了老爹的精神需求,又不至于使志趣不相投的友人们,感到尴尬为难。
秦小乐被押解到小楼门口,兵丁向里面一让手,便不再向里面跟随了。
让他之前脑子里寻思的那些图穷匕见、血溅当场的场面,全成了梦幻泡影。
一楼是个辽阔宽敞的大厅,这里比外面更符合他对于高层聚会的想象,譬如乐队们正在幽绵婉转的演奏着钢琴和萨克斯风,还有全身亮片裙子的姑娘,妩媚妖娆的唱着什么流行歌曲。
他欣赏不来,可这并不妨碍他把这一切当热闹看。
一楼大厅,直至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都三五成群的站满了衣冠楚楚的男女,中年往上的偏多。
身着燕尾服的侍应生训练有素,不时穿梭其间,手中姿势专业的托着个金属托盘,给客人们运送酒品和简餐。
秦小乐被这过于热情的服务给搞的有些无所适从,借着追在侍应生后面不停的取酒,大致把房屋结构瞄了一遍,难怪没人看着自己,敢情这一楼只有一个出口,根本没有后门。
既然没得后门可溜,再耽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何况在人家主人家的地盘上,又是人家老爹做寿,要见自己的人总不至于闹得太狗血他突然开了窍,暗忖着万一真要见势不好,他大不了就往动静大了闹呗,闹他个翻天覆地,当着满园宾客的面,对方又能奈他何?
想通了这个,他不再拖沓了,又顺手牵起一只高脚杯,仰头闷下去,一来希望酒壮怂人胆,二来要是一会儿自己拿捏不好,因为自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醉酒闹事总是个不错的借口。
他挤开那些衣着体面的红男绿女,叫一路上扑面而来的各色香氛香水味道熏的目眩神迷,再被洋酒这么一搅和,还真有了三分醉意,表面看起来也足够以假乱真的了。
约了他在三楼的书房见面是吧?
从二楼向上的楼梯,猝然冷清了起来,看来客人们都很知道分寸,晓得什么区域是属于主人家的私人空间。
他本来还琢磨着,自己这一路走来,怎么没见着女主人谭太太迎来送往的出现和客人们支应寒暄,不过这与他完全不同世界的社交礼仪还没来得及困扰他太久,另一个难题就呼啸而来了。
三楼、书房,地点说的清楚明白,但他一个初次造访的外人,又没人在旁边指点引路,他怎么知道这一层楼里,哪扇门后面的屋子,是书房啊?
楼梯在三楼走廊的中心位置,左右两侧各自向内里延伸出悠长的空间,他扫了一眼,看两边加起来,总有五六扇门。
他故技重施,像去小铜钱家一样,刻意咳嗽了两声,又想跺跺脚,才发现走廊里铺着绵密的地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
那就不怪他礼数不周全了。
他屈指去敲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又问了两声诸如“您好,有人吗”之类的客套话,侧耳朝着里面听了听,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试着伸手去旋转圆形的门把手,左右动了动,确定门是上了锁的。
这倒好办了,他豁然有些心领神会了,虽然依然谨慎小心,却也加快了速度,向走廊里面走去,直接拧动门把手,确定着一扇扇紧锁的房门,直到“哒”的一声,终于有一扇门随着他手腕的动作应声而开。
他微微顿了一下,稍等了一下,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没想到,这里还真是一间书房。
只是除了气派敞亮,也没什么别的特征了。
秦小乐就这么敞着门,在门外干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人来。
在时间的发酵下,他三分的醉意熏染成了五分,最开始那点儿担忧惧怕,也在无聊又不见底的等待中淡去了不少,左右旁顾了一下,干脆走进书房里面。
窗旁有盆落地的绿色盆景,旁边放着一个枣红色的单人皮沙发,正好适合秦小乐此刻的状态。
他窝进去蜷成一个舒适的姿势,又等了约莫着两三刻钟,这回眼皮彻底不停使唤了,一阵一阵控制不住的打瞌睡。
但这毕竟不是个能让人安心入睡的地方,他再一次惊醒,有点后悔刚才在楼下酒入喉太猛的莽撞,如今酒劲儿真正上来了才追悔莫及。
他强迫自己在屋子里寻找一些能刺激自己精神的关注点,眼珠子叽里咕噜的乱转。
嗯书柜里的书应该是装装样子的,好些都是整套封裹在一起,连外壳都没拆开过的书桌的材料可真是好木料,和干爹的烟袋杆颜色差不多,干爹白稀罕得够呛,可人家能拿来整面做桌面墙上的画也不一样,不是墨字山水,而是
他注意力真的被墙上的画吸引了过去,觑着眼睛仔细去看,就见那两尺见方的木质画框里,用油彩几近逼真的画着一条首尾相连的蟒蛇。
乌黑发亮的蟒蛇甲片层层叠叠,看得人头皮发麻,蛇头上偏偏却生着一对莹莹如红豆似的眼睛,栩栩如生的使人观之如堕无垠深潭
秦小乐挪不开眼睛,宛如被摄了神魂,就这么一直和那蟒蛇对望着。
渐渐,那画框居然有了某种纵深的效果,内里滚滚旋动着灼灼气团,将蛇身也衬托出了更迭不断的动态来。
蟒蛇的眼睛熠熠闪亮,像一簇暗夜中的火把,引着人向它靠近。
秦小乐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向对面的墙壁,一手扶墙,一手向画里去捞那眼睛。
指尖丝毫未见壁障,径直穿过了本该是画纸的地方,伸进了画框深处。
他睁大了双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醉酒了,还是已然陷身入了梦境中,周遭一切都在他指尖伸入画框以后,瞬间变得惶惑虚无起来。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扶着墙壁的手,居然也渐渐陷入了墙壁里面。
这是梦!一定是梦!
他惊吓不浅,快速收回手,向后倒退着再回神去看,却哪里还有什么蟒蛇画像,那中规中矩的画框里,只有一片山峦起伏的皑皑雪景。
秦小乐抑制不住的粗喘起来,直觉脊背一阵电流窜过,猛的下意识回身向门口望去
原本洞开的大门却不知何时被虚掩上了,只留下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在他回望的同时,门缝处一个黑影快速的闪避开。
“谁!”秦小乐本能的高喝一声,快步冲上去拉开了房门,只是左右旁顾,狭长的走廊里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影。
这诡异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驻留下去了。
依照那个什么狗屁兵丁的指示,他已经足够虔诚恭顺了吧,既然约了自己,就该早早现身,既然是对方先爽约,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心里头一阵冷一阵热交替着惊出了一身细汗,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扶着把手往楼下走,时不时还回头往走廊里踅摸一眼,但再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愈发衬得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惊醒失神的梦境。
从二楼往下,器乐之声渐起,秦小乐忽然有种从地府回到人间的恍然隔世之感。
他快速走到门外,想和那个带自己来的兵丁说一声,可四下里找了半天,也没见到那个扁平的面孔。
所以稀里糊涂的,这就算没事儿了?
好像对方也只是临时兴起叫自己上去,后来又忽然不再感兴趣了的不想见一样。
室外的风清徐的打在脸上,他面颊上的潮红退了大半,人也清醒了很多,试着往左右各走了几步,都没看见再有人上前来阻拦自己,勉强放下了心,估摸着唐迆那边差不多结束了,要是再见不到自己必然着急,赶忙按着原路,往后台那边去。
室外的草木上,都拉了成片的小彩灯,用电线串联着,细碎的如天上的繁星。
这东西秦小乐从来没见过,饶是心里有事,也不得不赞叹了几句,觉得这地上的繁星一点不比天上的繁星逊色,璀璨绚烂的晃人眼,虽是天地之隔,也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映衬出来的幻影了。
夜色正到了浓厚的时候。
空气里都是淡淡驱赶蝇虫的熏香,闻着闻着,多少有些上头。
越往戏台方向走,人群越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