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迆把食指压在他嘴唇上,“嘘!别瞎说,这是神调儿,请神仙有讲究的,瞧见没,墙上挂着那些大仙,要请谁来,就得唱对应的调性。”
秦小乐不以为然,“原来这才是灯下黑,这百年来的禁令,到了这里,居然形同虚设了。”
唐迆淡笑了一下,“这地界乱,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都没处想饭辙了,还有闲心管这个?”
说是大仙,不过是东北山林子里最多见的几种动物,狐仙就是狐狸,黄仙是黄皮子,白仙是刺猬,柳仙是蟒蛇,灰仙是耗子。
八卦对应八个方位,东北这个方位的叫艮卦,主鬼门,是至阴的卦象,所以在延平出马仙跳大神的,也大多是老婆子,合着个阴阴相吸,阴阳不同身的讲头。
所以这位老先生,业务能力如何不好说,纯属是靠着物以稀为贵的性别优势,挣到了业界的一席之地,就是生意委实惨了点儿。
秦小乐拿出看戏的心情,时间就过得快起来,半晌里头一通摔盆打碗声儿,仪式完结,两个妇人诚惶诚恐的推门走出来。
又略微等了等,秦小乐才和唐迆走了进去。
老先生正从墙边的大缸里舀凉水喝,刚刚那一顿舞旋,十分耗费体力,年纪大了,还真有些吃不消。
秦小乐勾着嘴唇,故意等那人喝到一半的时候,才猛地大声咳了两下,吓得老先生一通山呼海啸似的呛咳,唐迆好笑又好气的暗暗拍了他一下。
老先生冒着虚汗走上前来,两只眼睛跳过唐迆,光不住的打量着秦小乐,沙哑的说:“这位警官,要代笔写个信,还是给家里娃娃算个好名字?”
秦小乐装模作样的想了想,一指墙上的那幅字,“帮我也请请这个。”
老先生十分谨慎的一摇头,“您说笑了,那玩意儿和贴的门神一样,都是图个意头,镇宅用的。”
“别谦虚啊,”秦小乐看了看地下的火盆,哼哼唧唧的瞎唱,“先请狐来后请黄,三请长蟒灵貂带悲王”
这都是老先生刚刚自己唱的,他不知道怎么今天偷了个懒,就没给自己卜一卦,后脑勺发凉,踉踉跄跄的就走过来作揖,“哎哟,哎哟,我这就是混口饭吃,好叫这位警官知道诶,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中有个又聋又瞎的老婆,都等着我”
“行了,他逗你玩儿呢,”唐迆看不下去了,上前虚扶了一把,说明来意,临了还特意交代了介绍人,“我和雪丁儿是一个班子的,都是自己人,你把心放踏实了。”
老先生都恨不得私下里扎小人了,虚惊一场,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勉强请两人在凉炕上坐了下来。
秦小乐所求的隐晦,但在专业人士面前,还是被一眼洞穿。
老先生老怀感慨的说:“我当初修的是自然道,尊的是万物皆有灵,师傅要我常怀敬畏之心,要时时虎尾春冰,还给我取了个‘虎春’的道号,遥想当年,我是何等的冰清玉洁、傲雪凌霜,谁承想为了生计所迫,居然沦落到如今天天为一帮老娘们儿装神弄鬼的地步呜呜呜”
秦小乐在他的老泪纵横中,极为艰涩的升起一丝同情,勉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人生艰难,谁还没有个委曲求全的时候,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虎春老先生振臂一呼,“今天总算有人来问我正经事了,我太高兴了!”
唐迆其实不是很清楚秦小乐到底想干什么,见对方一个劲儿的冲着自己比划,示意这老先生是不是脑子有点儿问题,回瞪了他一眼,又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说。
秦小乐稍微正色了一些,拱拱手问:“我最近瞧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虎春看着他,“何谓不该?什么该,什么不该,谁有权利来界定?”
“就是,”秦小乐搜肠刮肚的寻思着别的词儿替换,“就是瞧见了一些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的东西”
虎春不屑的摇摇头,“谁说我们就一定是正常的?万事万物,存在即为道理”
“嘿,你跟我抬杠呢!”秦小乐拍案而起,“这话没法说了!”
唐迆知道他狗脾气一上来分分钟就窜儿了,联想到那天在医院病床上的问话,寻思他天天在外巡走,保不齐是撞上了什么晦气,让人怪担心的,忖度着他的需求,安抚着虎春,“我这小哥哥就是这急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一进来,你就看出了他的职业,嗨,现在世道乱,家里人都替他担心着呢,这不才绕着圈儿的拜托到你这里,远的都不说,就是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驱开邪祟,保全他平安就成!”他觑着对方的神色,“有吗?甭管多贵重,顶用就行,我们家里人必有重谢的!”
虽然和自己想的南辕北至,但结果大体上也算殊途同归,秦小乐想着那没脸的黑衣人,身上起了一个寒战,也没反驳唐迆的话,还顺从的点了点头。
唐迆瞥见,弯着眼睛笑出了一潭碧水晴花。
虎春低头琢磨了一下,从炕洞里掏出一个灰脏的布包,抖落出一个乌涂的晶石吊坠来,递给唐迆,“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天精地魄,只可惜碎得不成样子了,如今只有这么一块渣子,弄个荷包,戴在身上,挂在脖子上,都成。”
唐迆如获至宝,恭敬的双手捧着接过来,“谢谢道长了,这这东西真能除邪祟,保平安?”
“不能,”虎春神情落寞,“只能是个心理安慰吧,我都说了,万物皆有灵,为什么老想着要除别人呢?跟自己不一样的,就要除嘛,那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怪别人要害自己呢?”
他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秦小乐算看明白了,这人就是憋闷久了,想找个人和他谈谈什么道法自然,可惜自己还在红尘里打滚儿的乐不可支,道不同,还是尽早躲远些,免得白惹一肚子气。
他也不言声了,直接上手,从唐迆口袋里掏出一把钱,胡乱往炕上一掷,也算不辜负中间人的一番热心引荐,便强拉着唐迆走了出来。
不过唐迆倒是比他沉稳些,想着这人虽说神神叨叨的,又执拗的不讨人喜欢,可却难得的很对他的脾气,多少就信了几分,途经小杂货摊子时,非得买了个黑色暗纹的缎子面小荷包,拼死拼活的给秦小乐挂在了脖子上,贴着身儿掩好。
行吧,反正又不是秤砣,也把他坠不成个罗锅!秦小乐也懒得计较了,看着天色不早了,大步流星的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