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警员抱着一个证物箱,颇有些吃力的走到孟队的办公室门口,用肘子勉为其难的撞了两下门,请示道:“领导,物证科那边整理出了一些延大系列案时带回来的东西,都是没什么价值的,你看是不是返还给家属,还是做焚毁处理?”
孟金良一抬头,“之前家属来的时候,没有一并带回去吗?是谁的?”
女警员向箱子里看了一眼,“案子结的匆忙,您不是说怕有所遗漏,让把学校带回来的东西再留一阵儿嘛,所以当时就只让家属把尸体领回去了。可这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到底怎么处理,物证科那边天天催呢。这张辉,孔还有金的,都有,当时一股脑儿的把他们的个人物品都带回来了,相关物证早都随案卷一起归档了,还剩下这么多书啊本啊的要不你帮着看看吧?”
孟金良听着她这么说,也就站起身走了过来,物证科的科长是个暴脾气,又有点儿强迫症,这估计又是今天一早,看着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证没得到归档分类,在那儿旁逸斜出的不顺眼,找茬儿和下面人发了一顿脾气。
他让同事先走了,自己蹲身拨弄了几下,弯腰抱起证物箱,放到了沙发旁的茶几上,一件件分拣起来。
里面属于张辉的东西不多,有点儿剩余价值的,早都被经侦那边接走了。
金维呢,城府没那么深,值得探究的那点儿东西都存在笔记本电脑里,也不在这些书本上。
孟金良随手又翻看了一下,目光在那门选修张辉的课堂笔记上再次逡巡了一会儿,随之定格在了笔记边角一个小小的“心”型图案上,再翻下去,几乎每隔一两页,都会没什么规律的信手画上一个。
这一点小小的涂鸦,他们在之前已经发现了。
想来,若不是真心欣赏一个人,怎么会为了这个人越级去上选修课?在课堂之上,眼角眉梢不经意的一点飘忽,手随心动按捺不住的真情流露,简单的涂鸦,却也浸润着漫溢的悸动,于一个懵懂青年来说,倒也无可厚非。
之前队里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对这一点的认定,也没什么争议。
可是这到底是一个“两情相悦”的剧情走向,还是一个“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剧情走向,大家一直没有找到有力的佐证,也就无从判别张辉在此事中的角色属性。
毕竟孔腾达之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前女友的啊
之前队里对此展开的可能性猜测真是脑洞大开、五花八门,孟金良觉得单从那一次讨论,就发现了队里不少同事在本职专业之外的特殊潜能,一个个脑回路精奇,不去给八点档当编剧实在是屈材了。
他摇了摇头,又往下面翻,看到里头是同事从校卫生站找到的孔腾达的献血证。
就在事发一个月之前,延大组织学生义务献血,各班的班干部带头,研究生院集体响应,还发起过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签名活动,希望所有符合献血健康标准的同学,都参与进去。
孔腾达原本是请了假的,但系里正在考虑博士保送的人选,据孔的同学回忆说,当时极为看好孔的专业老师张辉,专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痛陈利害关系,让他不仅要读书成绩优异,更要提高思想觉悟,只有凡事居于人前,才能在保博这件事上堵住别人的嘴。
从这点说起来,张辉对待学生,倒也算是尽责,当然,这也不排除他认为这个学生最有培养价值,将来能为自己的教学成绩摄取光彩的一笔。
种种事由堆叠在一起,总之最后是逼的推脱说自己晕血的孔腾达,献血当天还是挽着袖子,出现在了献血车里。
由于这天献血的人数众多,血站没有当场发放献血证,而是回去统一印制了一批,返到学校时,还没来得及下发到各班去。
孔腾达当时献了2cc,也有证,队里同事去摸排的时候,就顺手带了回来。
两声敷衍的敲门声,技术科的小黄探头探脑的走进来,迎着孟金良的目光,咧出一个巨大的笑。
“孟队,忙着呢?”
孟金良示意他进来,“有事儿?”
小黄连忙举起手上的两个巨大的塑料袋,笑容可掬的走进来,放在孟金良脚边,“没事没事,就是我媳妇儿,刚回了趟乡下老家,带了些自己家大棚种的蔬菜,都是没农药的,吃个新鲜吧。”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家里孩子这些年,没少让你惦记,光零食就吃了多少啊,我也不知道该嗨,你要是忙,没时间做饭,要不给你父母拿回去吧,上了年纪的人,愿意吃自家出的‘笨’菜。”
袋子半透明的,也能隐约看出里头翠绿的黄瓜顶花带刺,豇豆、扁豆、芹菜、地瓜、小白菜之类的,形态都十分写意,确实没有超市里一水儿的规整样子,哦,还有几个天然成熟后也呈绿色、别名“贼不偷”的柿子。
礼轻情意重,这么多东西大老远的带回来,确实称得上是一份诚意了。
孟金良知道这种时候,接受比推拒更礼貌,从善如流的道了谢,果然见小黄脸上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拎了两大袋子菜,小黄脑门儿上见了汗,孟金良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了,转身给他接了一杯水。
小黄送礼送的痛快,心里没了负担,全身松懈下来,随手拿起桌上手掌大的献血证,扫了两眼,“这是孔孟队,案子不是结了嘛,怎么还研究呢?”
孟金良把水递给他,“物证科送过来的,都是没什么用的,底下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寻思销毁前,再随便翻翻。”他顿了顿,状似坦然的问,“哦,对了,你们科长怎么样,我听说她最近,怎么,好像情绪和身体都不太好?”
小黄还看着献血证没抬头,有口无心的回道:“科长最近好像有点儿神经衰弱,休息的好像不太诶,孟队,这不太对吧!”他声调陡然提高,疑惑的朝孟金良望过来,“你看看,这上面怎么写着孔腾达的血型是a型血,可我明明记得记得他尸检和脱氧核糖核酸比对的时候,登记的是b型血啊。”
孟金良一把抢过献血证,看着上面简要到不能更简要的几行信息,沉声问:“你能确定?”
“能!当然能!”小黄对自己的记忆力信心满满,“当时就是我填的信息表!”
孟金良攥着那本献血证,整个人向沙发后面靠过去。
这么久了,血浆去向已经不可追溯,尸体已经由家属带走火化,就算调出孔的毛发来重新化验,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大费周章,重新启动调查之后,却发现这出入仅仅只是由于血站记录者的人为失误所造成的,也未可知啊!
孟金良脑中的齿轮高速运转着孔的前女友说,他变了一个人刘茗臻说,孔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一个年长的灵魂孔的尸体被发现时严重腐化,技术科曾提出过尸体腐化程度远远超出孔出事到去世的时间献血证上的血型
有没有一种可能,孔腾达遇害之后,另有一个相似的人,顶替了他的身份?所以他才性情大变,不敢回老家面对熟悉的亲人朋友和恋人,所以他才对专业知识有超出同龄人水平的博闻强记
孟金良猛的站起身,向前踏出了一步,随即又缓缓退回来,坐回了沙发上。
可这有可能吗?
即便有人能够对样貌作出矫饰,但指纹和毛发也能造假吗?不,这显然太不现实了。
黢黑的山谷原本已经映射进一簇明亮的光,可谷底的人还未来得及抓住,又被阴云毫不留情的阻断了。
小黄不太明了这短促的时间里,孟队脑中风驰电掣般的思考路径,只是见对方脸色不好,颇为识相的站起身,贴着墙边儿溜走了。
孟金良不断在否定与否定否定中泥足深陷,可越琢磨,那丝丝缕缕的线索,越是紧缩成团,让人理不清楚,最终只化为一声幽怨的哀叹。
只是刚刚那个念头一跳出来,就仿佛一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孔腾达不是孔腾达”的念头自己长了脚,在脑中飞速的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