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延平中心位置,又能闹中取静,外观低调,实则走进院子里来,其间一草一米、一砖一瓦皆有格致。
秦欢乐跟在颜司承旁边,不住的四下打量着。
要不是跟着颜司承,他恐怕连陈公馆的大门朝向都找不到,更别说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客了,这人生际遇,还真是奇妙难言。
在院子里走过一段不远不近的石板路,一栋别墅便跃然眼前,依稀还看得出早年巴洛克风格落地延平又被本土化后的影子,四根洁白的罗马柱分立于大门两侧,高洁又不失煊赫。
秦欢乐无声的赞叹了一声,心里盘算着,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以前瞧着颜司承的朗华大厦,已然觉得高不可攀,没想到这位陈老先生的格调,更胜一筹。
颜司承端正了一下衣领,又去看身旁的人。
两人身上的衣物都微有些褶皱,尤其秦欢乐脸上还带着伤。
秦欢乐不知道颜司承为什么一定要急于在今天来赴牌局,颜司承却像是了然了他内心的疑惑,淡淡的解释道:“这陈公馆一个月才开一次,错过了今天,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才有机会。”
他说着拾阶而上,便要去敲门,秦欢乐跟在旁边,很想问问颜司承与陈三省的关系,却被随即来开门的一个老人打断了。
这老人看起来像个佣人,弓腰驼背,穿得倒是体面,边点到为止的冲着两人笑了一下,边引着他们向里面走去。
颜司承悄声说:“这位老管家,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陈三省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也只有他在。”
秦欢乐想接话,又有所避忌,犹豫之下没有应声。
颜司承看他一眼,“他听不见,也说不出。”
聋哑人?
要知道资力雄厚的陈三省,不仅是延平知名的企业家,更是一直以杰出校友的身份,被延大将名字镌刻进了校史中,没想到生活中倒是对一个残疾佣人不离不弃。
秦欢乐联想到那天在地下室被发现的孱弱老人,印象略有些改观,低声说:“没想到啊”
七拐八绕的,别墅二楼的一间朱红大门前,老管家顿住脚,再次向里面抬手示意了一下。
颜司承侧头轻嗅了一下,“还好,尾调还在。”
秦欢乐一愣,不知道颜司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两人刚经历了一场危机搏斗,身上淤青伤痕犹在,对方却还有心情关心自己香水的后调,他暗暗蹙了眉头,行事越发谨慎起来,亦步亦趋的小心跟在颜司承身后。
门里是个宴客厅,延续着整栋别墅中暗红的色系,只是没窗。
厚密的地毯上,落脚无声,老管家悄然在后面关上了门。
一侧的沙发里,坐着几个白发老人,正在笑谈着什么,听到动静,都侧头向门口方向看过来。
颜司承迎着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依稀认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右侧最上首的陈三省精神矍铄,面容和善慈祥,半分没有了那天三省楼外的窘态;一个是那天同学聚会时,救自己脱离苦海的老董事长,情态倒是比那天瞧着更放松悠然一些;其余两三个,也都年岁相仿,气度不凡,大抵也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吧。
陈三省手里拄着一根乌亮的拐杖,虽没有起身,却将两手都挪到了拐杖上面,笑道:“小颜来了?我们几个刚刚还在说,都这个时间了,只怕你有别的事情,就不来了呢。”
颜司承舒展自若的走上前去,“还有什么事情,比和几位前辈聚会更重要?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哈哈,你就哄我们吧,”一个老人被逗笑了,“要是你爷爷还在,我们如今倒是能玩到一起,只是难为你,年纪轻轻的,硬要配合我们,嗨,下次还是和年轻人玩你们自己的去吧,免得和我们一起久了,也老气横秋、暮气沉沉的,让我们以后到那边见了你爷爷,不好交代啊。”
“瞧你说的,我们也没有那么老嘛,我倒是觉得,能常和颜小友一起,自己心态都变得年轻了,你们不知道,他脾气秉性,都像极了他爷爷!”陈三省笑着替他解了围,眼睛便悄然向他身后望过去,“这位是?”
颜司承望着陈三省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轻佻的向身后一瞥,“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陈三省便掌心向下的朝秦欢乐招了招手,“过来,走近些,我看看。”
这招猫逗狗的手势,让秦欢乐心里不是很舒服,不过碍着对方是主人,又是长辈,只得勉强凑到了近前。
因为不知道颜司承真正的意图,他抿着嘴没敢乱说话,没想到陈三省倒是先认出了他,脸色变了变,略微惊讶的朝颜司承说:“这人”又转回头,缓缓站起身,上下打量着秦欢乐,“这不是那天在延大的那位警官吗?”
“警官”两字拖的生硬,秦欢乐隐隐品出了一丝戒备的味道。
他略微尴尬的笑了一下,就听颜司承随意的说:“花园街道的一个基层片警,偶尔被抽调到机关里打打杂跑跑腿,他还和我说起过呢,那次在延大,还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他声音忽然暧昧的低下去,眼含戏谑的看着陈三省,“所以我才觉得,算是特别的缘分啊。”
“哦,这样啊。”陈三省语调没什么变化,顿了顿又问,“那家里是做什么的?”
颜司承抬手剥下一颗托盘中的葡萄,虽是冲着陈三省说话,眼神却扫在秦欢乐身上,“家里没人了,就他自己,靠着点儿死工资,也不大善于交际。”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是不是叫、叫秦欢乐?”那位老董事长适时的拍手一笑,恍然道,“我说怎么瞧着眼熟呢,那次”他笑着对陈三省说,“在我那儿,他让他那些同学好一顿挤兑,惨的哟,险些下不来台,还是小颜拜托我亲自出马,哈哈,正经的给他摆了张大谱儿呢!我说瞧着眼熟嘛。”他瞥一眼颜司承,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在场众人,连同陈三省和颜司承,尽皆内涵十足的笑了笑。
这笑带起了连锁反应,陈三省眼中的戒备淡了下去,可秦欢乐的汗毛却竖了起来。
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他微微有一种站在高台上,被人围观审视的屈辱感,就像自己是一头驴马,或是一头青牛,而周遭的买主们肆意对着他品头论足,就差掰着嘴让他龇牙看看牙口儿了。
然而他这番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窘迫与抵触,倒是让暗中观察的陈三省再次点了点头。
众人的话题舍了他,开始了自己小圈子内的闲扯,过了一会儿,老管家送了些水果小食,大家又转换了场地,到大厅另一侧的桌台前,分发了筹码,推起牌九来。
秦欢乐一直乖巧的跟在颜司承身边,管着自己的嘴,一言不发,扮演着鹌鹑的角色。
他瞧得出来,这几人不论推牌九也好,打麻将也罢,倒还真不为赌资,而只是为了消遣时光而已,加之除了最开始的异样,之后的态度,倒也还算在他可堪忍耐的范围,索性装疯卖傻的像个底层粗鄙的土包子,要么蛇蛇蝎蝎的悄悄打量周遭环境,要么直着眼睛发呆走神。
陈三省这轮发出一副难得的好牌,情绪大振,用拐杖头将几人的筹码划到自己面前,高兴道:“老家伙,还有什么不服气的?我就说我今天是鸿运当头啊!”他向皮椅上一靠,青筋毕露的手似是不经意的落在了身旁秦欢乐的手腕上,微微摩挲了一下。
那手掌的触感是干燥而温热的,秦欢乐心里本能的升起一阵膈应,见颜司承也没传达新的表演任务,便由着自己的本心,讪笑着把手往回收了收,挣脱开了陈三省。
对方倒是丝毫不在意,笑着又眯眼细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