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天终于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睡了饱饱的一觉,起来时天色已暗,静谧的初夏远眺郊区,星光点点。他又忍不住自嘲回来后日夜跌倒的作息,简直是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此时凤奶奶还在厨房里忙碌着,淡淡醇香的酒味飘散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显然她刚刚酿完一坛子酒。阳天下楼时,见她正裁剪好红绳,艰难地弯着单薄瘦弱的身板为准备封存的酒坛系上。
阳天于心不忍责怨起来,“奶奶,身体都不这样了,要不别再酿酒了。”
“正好,帮我把酒搬下去。”凤奶奶根本听不进阳天说的话。
阳天只好吧唧把嘴闭上。一直以来,他能读到大学顺利毕业,都是奶奶酿酒赚钱的功劳。但现在奶奶已年迈,身体大不如前,自己能养活她了,所以才会反对,却从未奏效。他只好照奶奶的意思抱起酒坛就踏上楼梯,准备把酒坛搬往地下室的酒窖。
“用推拉车。”凤奶奶提醒着,担心她的酒坛子摔碎。
地下室的酒窖就在本栋楼房的负一层,直接从厨房的楼梯下去便是。楼梯边设有一条平滑的小道顺延而下,为奶奶上下搬运重物减少不少重力。
“没事,不重。”阳天说着往地窖走去。说来也怪,那加上酒少说也有五十斤重的酒坛压在胸前,应该很难很重才对,但阳天他步履维艰的原因只是酒坛挡住了视线。他顺着楼梯而下,直抵酒窖的推拉门。
推拉门一开,一阵阵醇香甜美的酒味从寒凉昏暗的酒窖里扑面而来,沁入阳天的心脾,肚子里的酒虫隐隐躁动,让他很想当即小酌一杯。
酒窖里映入眼帘的都是和阳天怀中抱的统一大小的酒坛子,规规整整并排摆放,从推拉门让出小道直通酒窖对面墙壁,中间岔开两条小道划分开来。
这间偌大的酒窖少说也有一百五十平米,酒坛从里到外层层摆放,快将酒窖堆满。阳天把酒坛子放在最靠外的架子上,又对奶奶说:“奶奶,你酿这么多酒放着也是放着,要不我们把它全卖了换点钱,你也好安享晚年。这酒,绝对有市场。”
此时阳天早已忘了他前一脚还在责怨奶奶不要再酿酒,后面看到这一大间的酒,突然冒出卖酒换钱的想法来。凤奶奶告诉阳天这酒窖里的酒不是用来卖的,想都别想,说着拉他出酒窖,锁上门。
阳天苦笑道:“奶奶,这酒不卖放着干嘛?多浪费呀。”
“你知道什么。这些酒都是大家拿来的米酿制而成的,它们自有别的用处。”
阳天耸拉着脸,这话他早听奶奶说过多遍,还是不知用意,于是又说:“那奶奶准备还要酿酒酿到什么时候?”
“直到我死。”奶奶坚定地回答。
听到这话,阳天的内心不由得颤动,随即又变没事人一样挥动着手,搂着奶奶的肩边上楼边说奶奶是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的人,别动不动就说死啊什么的。
凤奶奶见他不着调,也不生气,嘱咐他去祠堂看看米缸满了没,满了就装袋搬回来。
得令后,阳天同奶奶回到厨房,一溜烟跑了。那不着调的神情转而变得忧郁起来,心想如果这一年他出意外死了,不知道奶奶会怎样,想到这不由得有些担心。
前往祠堂时,刚上台阶就见阴九九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倚靠在祠堂大厅外的栏杆上,阳天忧郁的面容顷刻间消散了,眼睛忽闪地亮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细微变化,悄悄上前观察阴九九是不是睡着了。
“看够了吗?”阴九九微微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阳天,“看够了我们就走吧。”说着她也不等阳天什么反应,径直向祠堂外走去。
阳天盯着阴九九远去的背影,暗叹要是阴九九是个男的,他绝对会和她成为好兄弟,可惜她说个女的,这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面孔简直是无话可说。阳天摇着头,见阴九九转过脸来,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乘车来到火车站,从火车站旁的隧道口穿过。隧道口外的房子稀少,到处都是荒凉的田地,路灯也是隔着老远才有一个,照射下来隐隐能见些黑影。
但阴九九像只夜间行走的猫,毫无障碍地大胆往前,熟练敏捷地避开前往铁路的小道上的水坑。阳天跟在身后走她走的路,仍还是踩了不少水坑,一路上只得嗷嗷苦叫。
他们很快来到距离火车站少说有两公里远的铁路。从那向灯火通明的市区望去,依稀望见老街坐落的山的轮廓。
阳天走在铁路的轨道上,四处察看发现轨道是生锈的,没有摩擦光滑的痕迹。一辆火车从隔了一座山头的另一条铁路疾驰而过时,他说:“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阴九九看了一下四周,拿出一张符念念有词,向空中一抛。那符瞬间燃出火焰,在空中像个探测器似的前后左右移动,随后沿着铁路往来时的相反方向的另一个隧道口走去。
二人跟在火焰穿过隧道口没几步,就看见那符火焰熄灭,化作灰烬散落在铁路了。
阴九九蹲下看了一眼,说:“是这了。”
阳天学阴九九蹲下也看了看那已失去亮光的灰烬,又看了黑暗无光的四周,静谧得根本不像他半夜做梦能听到的那恼人的火车声,他问:“接下来怎么做?”
“等。”
阴九九起身退到铁路外,找个干净的乱石坐了下来,双手撑在拐杖上,下颚靠了上去闭目养神。
“你是不是在哪都能睡着呀?”阳天也挪到一旁坐了。
“你经历了不少,也该明白做这个的的确有些昼夜颠倒。所以,有时间的时候多眯一会准没错。”
阳天非常认同阴九九讲的,在夜色中他看不到阴九九劳累的面容,只听见规律而又轻微的呼吸声。他看了看手机,眼下不过凌晨一点。他记得好几次被火车声吵醒,基本时间都是三四点钟,看来还得等很久。
他无法像阴九九那样泰然坐下补觉,扑面而来的凉风只会让他越吹越清醒。没法静下心来的他嚯地起身,想到远点的地方活动一下。
“别乱跑。”
这时,阴九九一把抓住阳天的手。阳天感觉到阴九九抓手时的劲有些大,大到有点痛,立即说:“痛啊!手劲这么大,抓逃犯呢?”
“对不起。”阴九九当即松开手,有些羞愧地靠回拐杖上。
阳天本想开个玩笑而已,见阴九九这样清了清嗓子又坐了下去,解释说:“你这人也太没趣了吧,没看出来我在开玩笑?”
阴九九抬眼看他,说:“没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