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郡主说她砍伤了刘迅的腿时,徐简心热也感激,却不等于刘迅断了腿、这事就不会再落到他徐简头上了。
是了,小郡主还说过,有人会疯,李邵疯了,那徐夫人定不会再疯。
虽无把握,徐简还是顺着她说,这是她的心意,是美好愿景。
可现在,听到章大夫的判断,徐简依旧心绪万千。
哪怕依旧不可能策马杀敌,但起码、不会再轻易被伤腿拖累了。
这就已经很好了。
赶在小年前回到京中,城里已经满满都是年节气氛了。
林云嫣去慈宁宫请安。
皇太后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长高了些,脸颊瘦了。”
“您捏我胳膊,”林云嫣伸手出去,“肉一点没少,壮实着呢。”
皇太后哈哈大笑:“明年还走吗?”
“不走了,”林云嫣道,“说好就玩两年,明年不走了。”
来年,就是永嘉十六年了。
她要留在京里,多陪陪皇太后。
冬去春来,徐简时隔两年再登金銮殿,下朝又去御书房,依旧是御前红人。
曹公公私下与他说起了毓庆宫:“大殿下越发混沌了,先前是三五天能清醒一回,现在一月里都不见得能清醒一次。万幸的是还算好伺候,照着他的心意念折子、发号施令就是了。”
徐简点了点头,又道:“我看早朝上,也平稳许多……”
顾家也好、柳家也罢,没有再那么急吼吼的了。
曹公公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人就是如此。
刚得了一块好豆腐,恨不能立刻尝个味,又是添柴又是煽风。
等过了那一阵、冷静下来了,才想起这番道理,怕里头还没热、外头就焦黑了,赶紧踏实起来、小火慢煎。
徐简很满意这状况。
稳着来,不急不躁,最适合林徐两家做纯臣。
朝堂上示好的当然也有,徐简差不多都给拒了,理由很是直接:回府陪妻。
因为林云嫣有喜了。
回京安顿好后,孩子就来了,被长辈们赞为“懂事识趣”。
皇太后欢喜极了,赏的金贵东西且不提,孩子的小衣小帽小鞋都关心着,要富贵的、舒服的,男女都要备,甚至想从出生备到成亲的礼服。
“高矮胖瘦都还不晓得呢,您就想得这么远,”林云嫣笑道,“做大了还好,稍稍改一改,做小了穿不进去,不穿又舍不得您的心意。”
“那就做大些,徐简个头高,孩子肯定也高。”皇太后道。
林云嫣忙道:“您也太急了。”
“哀家这把年纪了,”皇太后叹道,“怕是见不到大喜那一天了,可不得提前给备好了?”
林云嫣抿唇,把从前那段不好的记忆抛开,道:“您这回肯定长命百岁。”
“什么这回那回的,”皇太后听不懂,也没在意,“哀家喜欢做,自己出的布,自己掏腰包补给了尚服局,你别管。”
林云嫣不管了,皇太后开心最要紧。
她现在只能管自己。
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嘴挑的,饶是林云嫣忍着,还是常常吃什么吐什么,早上喜欢的、晚上又不喜了。
万幸的是,甜口的倒还能吃下去。
徐简请了何家嬷嬷到府里,又问诚意伯府借了个厨子,都变着花样给林云嫣准备吃食。
等熬过了这一段时日,林云嫣胃口渐渐好起来,先前瘦下去又长了回来,圆润了不少,急得太医忙说差不多了、断不能再长肉了。
亲人们都是忧心与喜悦交织,林云嫣自己心情平稳,跟着徐简练拳。
慢慢悠悠、活动筋骨。
徐夫人来看了几次,确定不会有危险后才放了心。
待月份到了,府中早早就准备好,但林云嫣一直没有发动。
太医日日来请脉,说是康健极了,再耐心等等。
饶是林云嫣心平,也忍不住问徐简:“这孩子怎么比我们两个耐性还足?”
徐简打趣道:“不然催一催?”
林云嫣笑着嗔他,笑过了,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催道:“该出来了,懂事又知趣。”
许是真就催动了,大半夜林云嫣从梦里醒来,便觉差不多了。
徐简忙起身点了灯,整个主院立刻明亮起来。
稳婆是宫里的老嬷嬷,皇太后挑选出来的。
她宽慰了林云嫣一番:“您放心,一准顺顺利利的,现在还早,您吃些东西攒攒力气,该发力时一气呵成。”
林云嫣转眸看徐简:“听见了没呀?还早呢,国公爷去上朝吧。”
徐简的心思显然不在上朝上,但还是更衣去了。
他不想小郡主分心。
就是出门之前,里里外外吩咐了一遍。
等天明后往诚意伯府里报个信,门房上马车要套好,一旦有什么状况,马嬷嬷能立刻赶去慈宁宫。
徐夫人笑着送他:“我和阿娉就在偏厅坐着,一步不挪,你就放心吧。”
徐简依旧担心。
人之常情。
广场上遇到林玙,两厢行礼,连林玙都跟着心急起来。
这份焦急也延续到了金銮殿上。
今日早朝没有什么大事,只言官们打了嘴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安逸伯听得也烦,但圣上没拦,也就只能听着,忽然侧头就见徐简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
安逸伯的目光下移,去看徐简的腿。
不是说伤差不多好全了吗?
以前也是天冷了才痛得站不久,今儿是转凉了,但好像没那么冷吧?
再一看,诚意伯也好像神游一般,安逸伯一下子就悟了。
安逸伯正想着开口当个“和事老”,就见徐简先横迈了一步。
“两位老大人,”徐简沉声道,“这点琐事在金銮殿上辩不明白,我建议两位出了宫门,找一家生意好的茶楼,请百姓们一道评评理。西大街那儿就有不错的,我等下送两位过去?”
被这么一打岔,哪里还辩得下去?
自是各甩各的袖子,别过脸不说话了。
圣上顺势退了朝,经过徐简身边时,低声道:“还当你不看乐子了。”
“今日时机不对,不宜看乐子。”徐简道。
圣上哈哈笑着走了。
恭送圣驾离开,徐简二话不说,立刻就走。
当然也没有送两位御史的事,还是安逸伯乐呵呵问了声:“他没空,我送两位?”
气得御史直吹胡子。
林玙告了假,与徐简一块到了辅国公府。
两人脚步匆匆。
林玙心慌归心慌,还是宽慰徐简:“生产耗时,云嫣出生时就是,花了一天多、很是熬人,你等下千万不要急。”
徐简嘴上应着,心里想着,一催就来的“懂事知趣”的孩子,应该不会让阿嫣痛上一天。
最多半天吧,到中午日头最好的时候……
走进正院,徐简看到站在廊下的挽月,正要问她几句,忽然就听到一声啼哭。
脚步倏然顿住了,他猛地转头,惊讶地看着产室方向。
他耳力好,能听见不同动静,能辨明声音方向,但这一次,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一声接一声的啼哭嘹亮起来,徐夫人惊喜地同诚意伯府赶过来的陈氏走出偏厅,徐简才有了实感。
那是他的孩子在哭。
声音清亮有劲,是他同阿嫣的孩子。
稳婆出来报喜:“是个姑娘,国公爷与郡主都是数一数二的俊,小姑娘也一样俊!等过些日子抱去慈宁宫,娘娘一定爱不释手。”
徐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她没急着问郡主状况。
宫里来的嬷嬷能这么喜气洋洋的,想来郡主一定平安无事。
徐简去了身上凉气才去抱女儿。
小丫头白白嫩嫩的,闭着眼睛,很小的一团。
在皇太后之前,徐简想,他已经爱不释手了。
许是生得快,林云嫣没有那么疲乏,侧着头看床边的一大一小。
“特别利索,”她轻声道,“是个爽快孩子。”
徐简握着林云嫣的手,深呼吸几次才稳住情绪,只是开口时声音哑着:“她这么小,长大还要很多年。”
林云嫣笑了:“是啊……”
他们要护着她长大。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远。
在完全未知的将来的,依旧打起十二分精神,替辅国公府、诚意伯府,搏一个平稳安定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