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静生产那日,正是上元。
年前封印后,她就回伯府住着待产了。
余璞的母亲进京过来,也满心期盼孩子降生。
等过了初三,她就把余璞也“赶”来了伯府里。
“陪你媳妇要紧,我在乡里不也一个人过?”
“没什么不放心的,家里还有嬷嬷,我住得惯。”
“是该回府里生,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生产难、坐月子苦,又是大冬天,可不能让大人孩子受罪。”
余璞本就担心林云静,听母亲这么说了,也就应下来。
反正,封印后空闲许多,他不怕冷,多跑几趟就是了。
这个孩子就是在长辈们的翘首期盼下生下来的。
上午发动,青朴院里立刻忙碌起来。
余母闻讯过来,与黄氏两人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站在廊下把各路神仙都求了个遍。
待听到婴儿一声啼哭时,余璞抬头看了眼,皓月当空。
产婆笑着出来报喜:“母子平安。”
黄氏悬着的心落了地,两腿发软,叫嬷嬷们扶稳了。
孩子取了一个“皓”字。
林云嫣去看刚出生的小外甥,只觉得小鼻子小嘴哪里都可爱。
林云静休息得不错,面色虽不及平日红润,但眼睛很是明亮。
“我听说了,”林云嫣说笑,“差不多都哭了,哭得没我们皓哥儿响,眼泪比皓哥儿多多了。”
林云静失笑。
头一个哭的是余璞。
产婆让他抱一抱孩子,他手足无措,看别人抱是一回事,自己接过来又是另一回事,就怕不知轻重伤了幼子。
余母在边上指点他。
余璞抱稳了,感受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突然就热泪盈眶。
这一哭,把黄氏和余母都招哭了。
待小段氏过来,见各个都是红了眼,不由吓了一跳。
直到仔细问过、确定大人小孩都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升了辈分,成了曾外祖母了,小段氏也是感慨万千。
余母哽咽着同小段氏说了不少:“我们出身乡里,我早些年满脑子都是把儿子供出来、能考得功名、谋个官,再多的事情我想帮他、也是没有本事,有心无力了。
我做梦都不敢想,他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得这么好的岳家,娶云静这么好的姑娘。
我真是、真是……”
小段氏拍了拍余母的胳膊,道:“哪里没有本事?教出个好孩子,就是极好的本事了。”
大人们感慨着眼泪汪汪,等听见孩子哭了,又顾不上自己了,忙着去看他。
添丁,总是这般热闹的。
林云嫣笑道:“等云芳回来,看到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外甥儿,肯定也哭。”
林云静乐得不行:“三妹出府那日、抱着三叔母哭成了大花脸。
都哄她大喜的日子不兴哭,她说只是送嫁的日子而已,又不是拜堂的正日子,怎么不能哭了?
眼泪止都止不住,我看云定背她上轿回来,肩膀上都是湿的。
不肯湿了盖头,就往云定衣服上招呼,她全是心眼哩。”
“那是自然,”林云嫣哪里会不晓得林云芳那点小心思,“她抓耳挠腮绣个盖头不容易,肯定舍不得。”
笑话起妹妹来,话匣子关不住。
说得越多,也越是想念。
不久,林云嫣与徐简再次出京,一路往江南去。
绿意越来越重,顺水抵达余杭时,段家人在岸上等候。
这还是林云嫣头一次造访段氏族中,陌生却也亲切。
林云芳依旧活泼,引着姐姐、姐夫去各房问安,说不同欢喜事。
林云嫣同她说去年的游历体会,说大姐生的皓哥,说路上赶一赶、回京能赶上喝朱姐姐的喜酒。
听得林云芳一颗心都飞了起来。
她很喜欢段家这儿,这几月住得很习惯,也很舒心,但她也念着京城。
返程是坐船北上。
段之淮原也喜好游学,走过不少地方,途中便与徐简交流许多。
“比起国公爷,我还是少了许多见识。”
徐简看向不远处,林云嫣姐妹两人凑在一块、高兴说着两岸风景,他便道:“若想出去,考官后可选择外放,我看三姨也是闲不住的性子,能去不同地方看看,她应当也喜欢。”
段之淮笑了起来,应了声“好”。
与林云嫣估算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回到京城,稍歇了两日,便是喻诚安与朱绽成亲的好日子。
喻诚安迎亲,春光满面,一路吹吹打打。
等行了礼、开了席,新郎官没顾上敬亲朋,先拉着徐简这位傧相吃酒。
自是喝不过的。
当然,徐简也不会做灌醉新郎的事,傧相原就是替新郎挡酒的,哪能本末倒置?
只不过喝得多了,身上难免一阵酒味。
他怕熏着林云嫣,梳洗都去了书房。
又过几日,他们再出发,重返江南。
这一回,停留了许久。
徐简还一反常态地去官府露面,同府城官员一道往底下几个县城转了转,又让地方上介绍了一些当地有名有姓的商人。
荆大饱自然也在其中,装作头一回见徐简的模样,规规矩矩、客客气气。
如此,是与荆东家的交情过了明路。
林云嫣却晓得,徐简此举不仅仅在此。
他看到的是永嘉十八年的“江南水灾”,那次灾情很是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极力救济、却也有许多无法挽回的损失。
从前,林云嫣最后一次听到荆大饱的消息,也就是在水灾后。
“灾民”冲进了荆大饱的粮仓与府邸,烧杀抢夺,荆大饱一路逃到京城、最后给徐简递了一次消息……
如今,李渡死了、李邵疯了。
烧杀抢夺的假灾民应是没有了,但天灾恐是还会发生。
徐简想要多了解江南水路状况,了解江南一带哪些官员做实事、哪些是点卯,再结合地头蛇荆东家多年的经验,哪怕只是侧面,之后也能呈送圣上。
清淤、拓水路等等,就算是听天命,也要尽人事。
他们只是躲两年风头,并非不归朝堂。
江南所见所闻,徐简写了厚厚的折子,由荆东家带去京城、转交林玙递到御书房。
林云嫣与徐简则往西行。
抵达景州时已是秋日。
瑟瑟秋风里,林云嫣遥遥看到了裕门关。
她曾经无数次想像过裕门关的模样,一定很高很大,这样才能抵御西凉的铁骑长刀,可实际看着才明白,比她想得还要高大。
现在的裕门关依旧有大军驻防,却也恢复了平静。
阵线前移,古月孤军不敢造次,西凉也是元气大伤,偶有出动的马贼也被驻军清扫了七七八八,使得商队往来方便安全许多。
林云嫣看到不同地方的商队出关、入关,驼铃脆响,人人都振奋着,想要赚一笔大钱。
安全有保障,林云嫣也走出关门看了看。
守关的将士见了徐简,热络极了。
晓得他陪妻子来此,连大将石磊也匆匆赶来,就为了见见这位传言里的郡主。
石大将还引他们往城墙上去,与徐简说这两年关口状况。
“裕门关前些年修过,不成问题,”石磊道,“前头收回来的那三座关隘,两年间陆续在修,还差口气,怕是要到明年了……”
徐简很了解他,直接问:“银钱、物资、劳力,缺哪个?”
“物资。”石磊立刻道。
徐简笑了下:“我回京与圣上提。”
石磊立刻就高兴了。
再之后,便是长长的回京路。
途经关中,他们去拜访了章大夫。
因着他们游历,章大夫自不用再长住京中,就留在老家继续经营。
治过辅国公的旧伤,又在裕门当过军医,章大夫如今的名声越发响亮,也有不少伤者从远地慕名而来,医馆比林云嫣记忆里的气派许多,也收了两个活络的小徒弟。
章大夫本人变化不大,与徐简仔细查看了伤腿,又问了不少问题。
“前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章大夫长吁了一口气,“没白吃苦,也没白挨针。”
林云嫣眼神明亮:“您这么说……”
“好了八成了,”章大夫道,“不会天一冷就痛,不会吃不上劲,想跑动也能跑,就如老夫当初许诺的那样。不过,丑话还是要说,毕竟是伤过的,你指着它踹飞西凉大汉还是不成,也别上战场去硬碰硬,它经不住乱折腾。”
徐简哽咽了一阵,应了声“好”。
他已经习惯自己的腿伤了,无论是以何种方式伤的,伤轻伤重,也接受了“有些事注定会发生”。
因此,哪怕今生一切向好,他都不敢奢望这条腿康复过来。
怕“物极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