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雷音瓮那种危机感再度浮现,身边仍是最初的兰开斯特们,面对的同样是一无所知的困境。倏忽出现的陌生人,正将这场大逃亡引向危险边缘。
“也可能是转机呢?”未经历惨痛的alex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在暗世界入侵前,猝不及防的我们,起先也将他们过度妖魔化。从铁布利希、世界之子到圣维塔莱,全部设想成禽兽思维的暴徒,结果接触下来却都是寻常之人,只是所从事的职业相较古怪罢了。
我无法说他错也无法说他对,毕竟这些从前的敌人,现在许多人成了生死相托的伙伴,然而多备几个心眼总是必要的。望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眼神,我重申了这一点。
“你觉得女人是什么?她们是不受控的,不会按你意愿作出反应。过去你对卖不粘锅萨姆的态度,我就体会到了。你显得很轻视,并认为可以控制局面。虽然女人气力弱于男性,但其实两者相差并不大,放在生死相搏的环境下,很难说谁会最终胜出。”我狠狠捣了他一拳,叫道:“而身为女人,我最有发言权,你就和当初的伊格纳条斯一样!”
“可这家伙,最终还是让你与小苍兰干掉了,难道说他不曾全力以赴抢夺心脏?”
“对横皇而言,他真正想处决的是雅典娜,因为她是背叛者。而我与弥利耶,就泛属可杀可不杀的行列了。只因起初没有触及他根本,而他又是个极度迷恋美女之人,故而一次次放水,并对我尤为纠结,不止一次唾骂我不懂他的心思。”我叹了口气,问他要过支烟,端在手中把玩,道:“所以这家伙自大得很,他甚至想好了会在什么地点干掉我,更喜闻乐见我乞怜求饶。而他恰恰没想过,女人是不甘受命运摆布的野兽。”
“其实,回来后你对异世界只字不提,大部分都是死胖子在转述,我只知道一个结局,但是过程很模糊。”他伸手替我点燃,问:“所以咱们不该去逮她?放任那人胡来?”
“横皇是个极度自恋的变态,他醉心于被美女鞭挞、羞辱甚至刺杀,对濒死体验回味无穷,并相信自己每次都能侥幸。而那些屡遭玩弄的女魔们,无不怀着刻骨仇恨,心头念着将他掏心挖肺。因此她们有无数次机会,而横皇只有一次,他不能有失误,失误便代表死亡。”我指着幽暗过道深处,意味深长地说:“你呀别一听是个女人,就喜不自禁,能跑来这种鬼地方的,都不是普通人。追击她是必然的,但可以缓一缓,先以找着范胖瘦子为主。或者,你先将她假想为你最讨厌的那种满口大国感的人好了,相信我,这堂课是免费给你开的。”
“满口大国感?哈哈,没想到女人间丝毫情面都不讲,都以最恶去揣摩对方。你可真能循循善导,如此看来还是男人更大气些。路线你来定,我都听你的。”
所谓满口大国感,便是指那种一开口动不动就是地区局势怎样混乱,种族矛盾难以避免,环境污染毁灭地球,全球霸主地位必须维护的人士,素来就是alex调侃的对象。他们只会将问题复杂化,却毫无对应的措施,并以此作为敛财的手段。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者缺一不可,如此才能算真正的爱国者,寄心于民间疾苦的慷慨之士。
我其实也拿不出方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好在这鬼地方是办公场地,墙头各种指示图标写明确,并且怪铃铛随处可见,却也不算难找。我们走走停停,不断与范胖马洛保持通讯,逐渐釐出原委。那就是他们此刻停留在一个叫f分区的大型仓库内。
“既然是仓库,没准星屑云晶的炸弹会在那里。我接着找捷径,你问问他俩有什么发现。”alex正在一侧墙头研究设施平面图,自言自语道:“我们目前在e分区,应该很近了。”
然而范胖马洛的答复令人很失望,他们延循alex的方式也找到那种短棍般的开关,但当环境通明后,瞧见的却是大批来不及运走的矿坑原石。这个f仓库显然是个出货口,而不是武库。至于逃跑的那人,她往办公区域走了,若不出意外,我们会在中途相遇。
他们正待详说,突然传来沉闷的轰响,俩人随即离开媒音筒,脚步声开始往远处而去。
“等等,别轻举妄动。”我急得一蹦三尺高,只得搁下铃铛,一把扭住alex问他查得如何。那种灵异话题爱好者,神秘事件的专题播客,天生就比别人好奇,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去观望,往往就将要了老命。总之他们离开了,我与法国小青年已无法再像之前气定神闲,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赶在他们出事前阻挡冒进。
“你来看,e分区在这端,而f仓库在画线的最深处,足足超过了三百米,他们理应是找对了地方,但我不明白它为何被设计成那样。不论会不会遇上那女的,咱们都别率先开火,总之一句话,别将她逼得无路可选。”他掏出水果刀还我,同时塞过来一把信号枪。自己则挺举步枪,朝我点点头,开始踏入未知的前方。
越过几段迴廊,我们闯入一条倾斜的漆黑走阶,长度约一百五十米,有个弯曲的弧度。这地方显然被人搞坏了电闸,短杖般的铁棍也点不亮四周煤气灯。它有个镜腔般的外形,不论泄污铜管还是房门都嵌在墙头的圆面上,感觉活像走在电缆内部。而脚下磕磕绊绊的,被修了许多增强摩擦的障碍石条,冲着外观很像中古时期的酒窖,无法釐清是派何种用途。
alex将手扶上我的肩,说只需穿过这条走阶,咱俩便抵达了f仓库,我只管前面带路,他随我摸黑滚爬,眼睛也慢慢适应了。我应了一声抬腿走人,丝毫不敢懈怠,既然那女的要去办公区域,这条长廊是必经之路,没准会在附近伺伏。我打起十万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向前走出三十米,接着又是三十米,逐渐逼近弧度的拱面。
只听得头顶一声怪叫,我俩慌忙背贴背左看右望,原来是只野猫大小的獾正趴在管道深处啃吃耗子,见到人来便丢下颗血淋淋的老鼠脑袋,逃得不知去向。我生平最怕耗子,见这团血污落在鞋面上,惊叫一声跳上alex的背,吓得瑟瑟发抖。
他自当长吁一声,便端稳我的屁股,笑着说索性就这样背着走吧,指不定前面还有更多耗子。本就是没有人烟的废墟,早已成了禽兽们的巢穴,也许男人就喜欢女人神经崩溃的模样,那样能体现他的重要性。记得儿时家里只要毒死老鼠,只有我老爸敢拿着报纸捡到垃圾袋中去丢掉,我和我的俩个姐姐便朝着楼底挥舞手臂,大声喊着你是我们的英雄。每当听见这种赞美,他会故意摆出个大力水手的架势,说这根本不算事儿。我含着浅浅微笑,正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突感腿部灼热起来,忙伸手掏口袋。
很快,一只奇形怪状的圆球金属品被端在掌中,里头的黑色液体正在沸腾起泡!
我记得这东西,虽然距离远但可确定它曾被抓在狄奥多雷的手中,老妖站在不死鸟重工业区的封墙前,已预感到四周遍布陷阱,便打破西装里取出,拿在手中把玩。可是,它何时被揣进我裤兜里的?这样的发烫沸腾又意味着什么?
“糟了,原来那只老妖没走,他并不死心,还想着谋杀你呢。”alex只望了一眼,便大惊失色,他来不及解释,开始大步流星地飞奔,同时嘴里骂骂咧咧,大抵都是人妖殊途,说话都跟放屁一样,也许狄奥多雷所说的将来,指的就是几分钟功夫。
我让他不必失措,洞顶上方的白垢脚印不会骗人,那老妖确实已离开了。再者说,他可是拥有了大科兽突的闪灵,其实力深不可测,连横皇都不知被甩出几条街。照alex的描述,显然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辈,又岂肯放低身段去搞伏击?
“但他临行前都说了,倘若哪天瞧见猫血在翻涌,则说明他正在逼近,你给狄奥多雷留下两次人生的污点,他是不取你性命誓不罢休的。”alex将我在墙角放下,掏出短雪茄点燃,搓揉着脸道:“你让我想想,返金线里交流了很多,一时半会难以整理。我感觉他走时,似乎已放下了心魔,尤其是最后那句,alex和小苍兰,祝你们走运,口吻十分轻松。”
“这东西是血?”我将圆球凑到眼前,颠来倒去看。半透明罩子里黑色玩意显得很稠厚,但说它是液体,我却难以赞同,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某种细密的晶体或沙砾。恰在此时圆球震荡了几下,我的胳臂不由自主朝背后一拐,余光散瞳下便瞧见有个灰影扶墙站在不远处!
我感到掌心涔涔汗出,便开始暗中发力,alex感到手指一紧,便迷惑地扭过脸来。手电薄光下,四颗铅青色的眸子彼此相望。他搞不懂我要做什么,便朝前探了两探,见我不回避,便迟疑地将脸凑上来。我顺势抱住他,任由其亲吻脖根。
“是不是在这种环境下,显得特别有情调?你一害怕脸颊就泛红,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我身后四点钟方向,也就是之前獾逃跑的铜管下,正站着条影子。”我凑近他耳畔低语道:“你去确认下,是不是范胖嘴里提过的短发女人,先别惊动她。”
闻听后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双手却愈发抱紧我的肩背,借着亲昵长时间打量那头角落。约摸十来秒后,他缓缓捧起我的脸,鼓动着唇形无声回答说,那头黑得离谱,不打手电什么都瞧不见,虽然难以分辨,但铜管底下确实有轻微细碎的杂音。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真是短发女人,咱俩是放任她走远还是设法擒下?”
我正待回答,耳畔边传来一片杂音,似乎是某桶水被踹翻了。墙角那条灰影不仅没有慢慢离去,相反竟转过身,踩着清脆步伐朝我跑来!这架势,敢情不是咱们要逮它,而是它预谋扑杀我们!我惊出浑身冷汗,慌忙将他尽力推开,指着走阶尽头的门高喝:
“不好,你赶紧跑,立即去找到范胖瘦子!”话音未落,我已开始拔腿飞奔,低头迎着那东西撞去!既然它喜爱一反常态,我也擅长玩这一手。
“那你怎么办?万一它真是狄奥多雷呢?”alex也同时向门廊飞奔,不时回头大呼。
“别忘了我是弥利耶,未来也可能会是踏星者,先顾着你们自己吧。人一旦聚拢就回来增援,我来设法堵它!”转瞬间灰影已来到面前,我借助冲力将身压低,一个飞铲打它胯下划过,然后手脚翻飞照着来路狂奔。灰影扑了个空,便连打几个空腾翻,紧紧追来!
你问这是要往哪里去?在过来的途中,我见写字间有扇玻璃门侧开,里头角度刁钻,实在是个便于躲藏的战场。适才对冲之际,那灰影明显矮我一头,绝不是闪灵。而且它体姿轻捷,也不像是铁仙女。我打算寻得先机,搞清对方身份再说。如能力克就活捉,不能便再找机会,这便是兵法所云的拖刀计!
转瞬之间,我闪身躲进办公室,开始钻入其中一组桌椅下!与此同时,灰影也赶到,正迟疑地站在玻璃门前分析着地形。伴着一声清脆的机括声,这东西拉开了枪保险。由此判定那是个人,而不是什么魑魅魍魉。
“范胖马洛究竟什么眼神,这像是被围追堵截的模样么?那人没趁势结果了他俩已是上上大吉了!”我喑叹一声,向对面桌头的镜架望去,反光中映出一双涂着指甲油的手,端着把m1911,正向我慢慢靠近。这果然是个女人,可奇怪的是,我却从未见过!
按常理判断,她受到惊吓持枪追击,目的不该是为了击毙我,而是生怕遭伏击。只要有轻微响动,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一旦枪响,在空旷冗长的迴廊间,将传到很远,将立即惊动附近三个人,他们无需苦寻,便会往这里追击。倘若有人不冷静肆意点射,那么一场血战将无法避免。我微微抬起头,向那个方向扫了几眼,很快见到镜面反光之外的东西,不由哀叹一声,同时也做好了溜之大吉的准备。
这是因为,女人的枪膛上装有灭音器,我虽不玩枪,但对此物异常着迷,自己就能找来材料制作,也算是行家里手。灭音管肯定出自她手,而且还是临时弄的,那是随处可寻的一截铅管,在里头绕着两轮铜丝阻碍气爆膨发,只要有材料,十分钟便可搞掂。
m1911别名叫短勃朗宁,采用点四五口径,含弹七发,是迄今为止仍在使用的老式手枪。我不能让她继续靠近,那样会被夺取腾挪躲闪的空间。想着我打裤兜掏出颗螺母,指尖发力弹向一只废纸篓,随即耳旁传来“噗噗”两声,那婆娘毫不犹豫地开火了。见她中计,我加快手脚,并开始在桌椅下穿梭不停,爬的同时人也镇定了下来。
只听得风吹草动便随便开枪的,明显就已心慌意乱,并且还是经验不足的新人。真正的杀手双目如炬,会朝着杂音处和声源方向各击一枪,然后等待破绽将我揪出来。像现在我如花蛇在底下乱爬,她架高的视线全被杂物遮挡,是根本找不到北的。很快我挨到写字间尾端,几个滚爬翻进过道,便开始绕行八字奔逃,同时朝身后打出一发信号弹。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娘们。”陌生女人侧身躲避在铜门前炸开的信药,重新填了个弹夹,开始快步追来。同时嘴里骂骂咧咧,大抵是说信号枪只能填一发,我应该理智地举手投降,万一惹怒她便不会留情,枪弹不长眼,她管不住手指,我便将枉死云云。
助燃剂确实只有一发,但谁说我想烧死她?比起信药好用的东西多得是!很快,几十只羽蝶奔赴而来,将这女人兜得满头绿光,趁她晕头转向之际,我扎向拐角的一间厕所,随后将目视所见的各种清洁用具顶住门,自己退到了便厕挡板背后,屏息观望!
陌生女人很快挣出飞蛾滋扰,径直来到门下,开始疯狂顶撞,见自己弄不开,便去找来消防斧,打算劈开强行闯入。由于我是以逸待劳,端得分明,不由挠了挠头,被诧在当场。
眼前这名女子,留着垂耳短发,前缕挑成青紫,涂着个深黛烟熏眼影。她戴着黑色骷髅风兜,整张脸盘显得更小,可能她追得有些疲乏,便拉下透了几口气。这不拉还好,一拉更确定了我的判断,果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十分会打扮了。虽然比起储藏小屋半夜爬来爬去的那位显得略略微胖,但整副骨架,身高体貌,以及眉宇间的神采,正是那个黑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