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那头正在上演什么怪诞,都有必要跟进去看看。马洛见我一会要他退一会要他进,便迟疑起来。而我却知道,半妖一旦在某处检索无果,便绝不会再跑回来,现在那里是安全的。铁仙女正为找脑袋犯愁,对袭杀活人索然无味。
拐口之外堪称是个屠宰场,满地流淌着稠厚黑血,以及一坨坨粘附在败墙缝里的白垢,按这种出血量,人的话多数算折了。可奇就奇在,此地距我倒下之地不足一百五十米,其激烈程度,哪怕是个死人也会被惊醒,而我竟毫不知情。
“这股腥膻气味,告诉我,是谁死在那头了?”身旁的马洛蹙紧眉头,探出手摸索着,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你赶紧聚拢蛾子,我需要光,仔细看看才行。”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不待他说完,便竭力招集羽蝶回来。结果,这群小东西集体罢工,走得音讯全无,这种局面是我首次遇上。想着我交出打火机,自己擎着靛青盾对准光源,短暂地照亮了这一地的污秽。马洛旋即趴倒在地,而我则走去那些沾染白垢的败墙前,才刚刮下些许在指尖擦拭,我不由自主“诶”了一声。与此同时,他也发出同样的感慨。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说。”“不,还是你先。”
“这一地的稠血,并不属于人类。人类的血液偏咸,男性味鲜,女性味甘。而它们苦涩发臭,很明显是某种大型哺乳动物淌下的。”眼镜拗不过我,便举着血迹斑斑的手指要我也尝尝,问:“好了,我这边都说完了,你刚才惊讶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曾出现在躲藏小屋内的物质,你们多次呵斥我在计较这无关紧要的事。或许你印象淡薄,而我却记忆犹新。”我抬起手指,给他辨别这些豆腐渣,道:“在你上岸前,我被人背后偷袭过,身上再度落下这种东西。起先我以为黑长发并未离去,现在看来那时压着我的人没准不是她,而是那没头的铁仙女。正因它被削去脑袋,所以我才保住了性命。”
“你是说,那两个鬼一般的暴虐女人在附近?你也见到了?她们究竟是谁?”马洛一听黑长发三字,牙齿便开始打架,忙端起怪弩左右瞎瞄,生怕再被撞见挨顿胖揍。
“是的,我也见到了,并且与其中的金发女孩聊了几句。至于她们是谁?这并不重要,因为俩人已经走了。”我顺着那物窜走的方向扫了几眼,大致搞清了谜面,便示意他莫要喧哗。虽表面我装得很轻松,但心绪比任何一刻都忐忑。
“你为何觉得老范和法国人目前不在水渠里?依据的又是什么?”
至于依据?就摆在面前,只可惜他瞧不见罢了。随着路面越走越宽,更多印痕浮现出来,愈加验证了推测。范胖在没在我无法保证,但alex必定在沟渠以外。这是因为,与铁仙女缠斗的大型哺乳动物便是制势马,它浑身披挂重铠,半妖们阴爪再厉害,也很难干掉牝马。毕竟论角力,两者都算得上是怪物中的极品,没准小拽女更占优些。因此数番搏斗下来,铁仙女被啃断了脑袋,而制势也负了伤。这本就是极难控制的烈马,吃痛便甩开蹄子狂奔而逃,而冲着它蹄印的走向,分明是打沟渠外闯入下水道的,制势寻主心切,特地绕进来的。
“原来如此,之所以你招不回羽蝶,原来它们全跟着马儿私奔了。不过说回来,马和蝴蝶在现实中倒常成双作对,就连独角兽,也在月光下与蛾子们嬉戏,两者都爱伴水草而居。相较其他猛兽,食草类动物显得更安静,因此鸟也好蝴蝶也好,都爱停在它们身上。”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撇撇嘴赶紧混弄过去,以免他深究。这两者哪是喜爱安静的生物,它们全都酷爱血腥,倘若真让马洛见识牝马吞吃死人那幕,不吓得气绝身亡才怪。
大致绕过几道拐口,我探头张望,不由喑嗟不已。好不容易跟到这里,竟线索全断,哪怕我多长几只锐眼也不济事。这是因为,肉眼所见之处皆水漫金山,整段沟渠全陷在其中。而这片无端冒出的臭水,看得我触目惊心,它对我而言既熟悉,又似乎是种警示。
见我抽身回来,马洛大惑不解,忙问前方出了什么状况,我只得一番支吾。
“这个容易分辨,小老妹你大概很少露营吧。”听完描述,眼镜却不当回事。他说着掏出个小塑料袋,往里投了几片石屑,吹鼓后扎成口袋,说:“太轻不行太重也不行,份量大概控制在半个鸡蛋左右。这里四通八达,每条沟渠外观都差不多,没有方向感地乱走,容易被困死在此。这里太黑了,我视力不行,口袋下水后你只需盯住它,然后告诉我方向。”
马洛话音未落,便将手中之物投下水,塑料袋原地打了个旋,开始向前漂流。这种方式便是时常露营之人,在丛林中迷失方向的脱困术。
塑料袋只是起到了一个漂子的风向标作用,这个地底沟渠内浊水是涌动的,因此属于活流,否则他也不可能被冲刷到此。既然是活流,那么最终将汇入河溪,也间接说明附近会有大型的地底暗河。从漂流方向便可得知东南西北,阿巴拉契山脉西开东走,是远古地壳运动挤压而成的窄细山脉。如果存在暗流,一并归入这种走势,哪怕缺乏标识物,也能断定前方为东,背后为西。得到这两点后,南北便可轻易测算出来。
“你也来感受一下,是不是正有股清新气流扑面而来?与这地沟内的浑浊空气浑然不同?对喽,咱们有救了!”马洛满面红光,一激动便发出公鸭般的尖利嗓音,在经我同意后拔下几根长发,端在手中比划,笑道:“我和老范常年活动在野外,求生是首先要掌握的手段。发丝跳一下和连续跳不停有着很大不同,这是起到测距作用的。”
“诶?那要怎么看?”我也拔下发丝,端在指尖观测,问。
“沟渠内错综复杂,四处都是变角,直灌而入的风便会大打折扣。如果发丝跳一下,则说明我俩距离风口至少有五十米之隔,而像这样一轮轮自己跳,则说明距离出口已很近了,不会超出二十米。”眼镜合上眼嗅着清风,自言自语:“而且这股空气,不是地沟里涌动的乱流,而是外界的山风。整整四天,小老妹,你懂不懂?咱们距离摆脱噩梦,就只剩一步之遥了。在我们前方会是片相当空旷的地界,它连接着无数的外部洞口,所以才有这么大的风。”
“真要那样,就得加倍小心了。”我暗暗惊叹,这家伙的自然常识太强了,但考虑到前途凶险,便有意让他留在原地,道:“别忘了铁仙女以及黄金屋奔逃的人也在附近。空旷环境下,连个躲藏角落都不会有,还不如水渠内灵活。当务之急我俩必须立即找到他俩,由我先去确保安全。此外你也留心身后,尝试着找找范胖,我担心俩人也许会迷路。”
“没什么可担心的,假设他曾经也待在水沟,同样会通过这套办法找到出路,这就是最基础的水经学和听风术。总之咱们兰开斯特四兄弟就跟这活水一样,终将汇成溪流。”
“兰开斯特兄弟,”闻听这个长久没被提起的名称,我只感鼻子一酸,便推开他往前闯。
“这次不行,小老妹。我哪怕再矮小也是个男人,怎能老依靠女人来保护自己?你稍微照顾下我的自尊行不行?前次咱们被煤炭脸儿偷袭,居然是靠你大义献身而获救的。这件事让我无地自容!毕竟我也有尊严,你不是担心有危险?那就让我去挡第一枪!”
“老马,你干嘛这么激动?”听眼镜口吻,似乎有些失态,我不仅好奇起来,问。
“因为,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变态至极,我每天活在这种世道里简直生不如死哇!去年三个白佬混球将黑人老汉捆在车后拖行致死,找到时连脑袋也磨没了,你说惨不惨?还有今年年初的英格拉姆案,体重超三百磅的壮汉,只打劫弱势妓女,光抢钱不算还将她们全部刺死!这个国家持强凌弱者每日剧增!无良禽兽横行。而我,若还是任由你来保护,简直就是猪狗不如,又与那种人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你讨厌听这些,你本就反白左。”
“老马,我是不喜欢白左,但没到反的程度。我只是觉得人生就平等,所有人种都需要得到关注和尊重。不仅是你们白人,他们非裔美国人,还包括我们华裔。我在这第一个好友就是如你那样的人,甚至观念都很相似。但我知道,小雅是个无欲之人,是条好汉。”
“所以,你其实并不特别反感左派?那太好了!过去我不太敢亲近你,一是你外貌太美二就是这点,既然说开了我更得好好保护你。”听完我的自述,眼镜欣喜若狂,他挥舞着那把怪弩,直直跃下。才刚接触到水,他怪叫一声,立即慌不择路地游将回来。
“这股浮满浓痰气味像腐朽电池的臭水,难道是咱们昏厥在五十米长廊外椭圆怪屋里遇上的物质?”他睁着惊恐的双目,寻找我在哪,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老马,我不想你去冒险,是因为担忧你会再死一次!”
“诶?此话怎讲?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眼?”眼镜挠了挠头,大惑不解地问:“我不明白,小老妹,你好奇怪。”
“我再度见到你,如隔三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去了哪里?起先我敷衍不愿应答,是因为实际情况太惨了。望着你,我就泪流不停。”我打背囊中取出他的腰包提过去,神经终于崩溃,不由瘫倒下来,呜咽道:“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待了十来年,并亲手杀了你啊!”
“什么?我不相信!”马洛本能地一避,很快又抱住我炙热的身躯,喃喃自语:“因为你,我头一回感到女性无比美妙。你比弥利耶女士温柔,更懂照顾他人感受,怎会轻行杀戮?”
“且听我慢慢道来,至于是真是假,各种细节判断权交予你自行分辨。”我拖着他在角落坐下,然后将雷音瓮大战有关他的内容复述一遍,打开这条时空线不存在的腰包给他看骨灰,合上眼悲叹:“就这样,我满噙着热泪,用安贡灰送你上了西天,最终将你孤零零遗弃在那。另一组被隐藏记忆的兰开斯特我们,全部丧亡在异世界里,无一生还。我悲愤出离,我诅咒发誓,我撕心裂肺,我泪流满面,可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个悲惨死去!”
“我明白了,难怪你始终无精打采的,我还以为你讨厌见到我。我说灵异话题,是因为从小被同学孤立,总想着标新立异,结果所有人都将我当小丑。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提过,那个人果然是我。小苍兰,可以吗?”他长叹一声,将短胳臂拢上我的双肩,说:“这不应怪你,换成是现在,倘若真的发生了,我还会再次要求你刺死我,让你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我实在没想到。你当真在我临死一刻,长久且哀伤地亲吻过我吗?”
“我只想让你走得安宁些,不至于那么痛苦,更痛恨你所遭受的不公,那些suchslut配不上你。”望着眼镜眼波闪动,我明白他这么问期冀着什么,便伸手抓过他脑袋。既然那是场无法圆续的遗憾之旅,他有权在这条时空线里获取。唇齿相交间,这家伙可能实在没女人缘,明显兴奋起来。我见意思到了便松开他,说:“老马,你可别想歪了,我这么做是希望你振作起来,而且那是没完结的吻,更是我亏欠你的。”
“小苍兰,其实,其实我暗恋你都快要发疯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对,你又是别人的妻子,但还是感谢你为我圆梦。实在是妙不可言,女孩的吻真的能化解一切,我太幸福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抓过怪弩就打算往臭水里游曳,说:“咱们啥都不说了,倘若前方存在危险,就让老马我为女神你去挡第一枪,这是我的夙愿!不论你怎么想。”
“别再叫我小苍兰,她已经死了。还是让我来保驾护航吧,因为我将注定死在早晨时分,且割舍不了废宅,这不啻也是某种幸福。”我一把拖住他,惨笑道:“希望你往后能记得,曾有个叫林锐的人与你同行过。”
“这话从何说起啊?也是你在异世界里感悟出的真理?”
“不,那是天竺菊告诉我的残酷真相,揍你的俩个弥利耶女郎,她们其实就是我和alex,来自十年以后。”见他又纠结上这个问题,我只得将四名獍行的身份公开,总算是给他一份满意答卷。说完这些,我扶着他的肩,说:“不过,我可以感悟到他并没有变,依旧还是我。她们揍你的原因,是为了救你脱困,并试图改变我们兰开斯特四兄弟的死亡结局。”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乱跑,白白挨了两顿毒打,小苍兰,你说得对,她们并没在发泄,仅仅是为了将我打晕,每次醒来后都被换地方了。原来我和老范讨论的平行宇宙推断全是真事,这趟吕库古之行收获可太大了。”眼镜蹙紧眉头,消化着这些内容,脸上不断浮出惊喜,时隔不久,他忽然大喝一声,叫道:“不对,这里头存在着巨大悬念呢!”
悬念?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哪还有侥幸可言。见马洛满脸自信,我便开口发问。
“你应该十九,二十岁吧,天竺菊为何会管你叫少年的林锐?你并不是少年哪。且先别辩解,我还有其他证据。”他挥手制止我开口,又说:“还有她无力再确保你安全,可事实上她活在未来,这代表你会避免死在当下。而且,早晨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啥时都有可能。”
“你是说?”我不禁一愣,忙看定他。
“分歧就摆在眼前!天竺菊那么称呼你,说明她实际难以看清另一个自我。她是通过你的声线以及描述内容来辨别年龄的,因此不清楚你处在哪个时间段里,故此她觉得你是遗失的记忆碎片。”老马微微一笑,激昂起来,道:“至于死于早晨,还记得你们在破墟败墙写下下午关键点,被她们覆盖喷漆写就上午关键点这件事吗?这容易判断,你具体死亡时间,将会是九点半,只要避开这个时间,就能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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