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夺回沉波之鱼,我们损失了那么多菁英,已难以为继,必须化整为零,度过这段艰难生存期再说。至于金光党,遭此重创十年内难以复甦,亦不成气候了。”叫阳光的人似乎正在痛苦抉择,忽而话锋一转,道:“反倒是你,应当立即脱离我们,对于蛰伏下来的大家,太需要几名外参。见见翡翠之华,到酒泉去,按他的建议重建帕德拉高地,并保护好我们的家人,不被鬣狗们发掘。”
吩咐完这些,浓重鼻音的人长叹一声,道:“古费拉克,把爱潘妮搁下吧,她已经死了。”
“不,我发过誓,不会抛弃同伴,更不想她也化作徘徊阴间的铁疙瘩。”充满感伤的声音在我耳旁炸响,这个叫古费拉克的人显得很年轻,并充满书卷气。
“老弟,生命的意义便是不断重塑,就像一颗种子。在此处埋入土壤,又会在彼端生根发芽。这是一个被伪造的宇宙啊,千万个她死去,同时又有千万个她再度降生。”
似梦非梦地听完这些,我好像明白过来了。此刻的我,正被所谓的蝴蝶会成员背着,我便是那个叫爱潘妮的蝴蝶女。可老娘并没死啊,不然我怎能听见他们对答?叫阳光的人究竟是谁?强烈好奇心弥散开来,我竭力想要看清,却不能够,视野里涂满鲜血。
忽然间,我产生一种戏谑之心,打算惊吓驮着我的古费拉克,这家伙虽看不见,但应该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我素来喜爱捉弄文人,并想给他个惊喜,大叫一声我活得好好呢。结果话还没喊出口,便被一对猪爪般的肥手握住,此人凑近过来的同时带起股肉膻味。
“小老妹,你醒了?”他显得很兴奋,忙不迭地将这个消息告知周围人。
“怎么回事?我怎么又掉回这个魔窟来了?”我忙伸手去推,便摸到一颗光头,这张宽阔的背,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想着我开始拼命挣扎,怒骂道:“你们究竟是人是鬼?是还想杀我一遍,或是被我再杀一遍?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你现在的视觉在露娜身上,很奇妙吧?嘻嘻,让你挨了这顿毒打,虽然我也不想,但这是唯一能破解冥地之音的办法。”博尔顿的话声从左边响起,不过他的发音古怪有些漏风,见我很是迷惑,他又说:“我被你抽了好几个巴掌,牙掉了两颗。”
“干嘛要痛打我?有什么苦衷难道不能当面说清吗?想用我这对罩子随时都可以说。”
“要完成移魂旋流,只能隐瞒你全部,你也别怪其他人,大家只是在照单演戏罢了。”小屁孩苦笑数声,道:“你休要呱噪,让我把话说完,也许就能明白。”
面对死在木屋里的巨寇所采用的冥地之音,老实说穷极想象,众人也找不出破绽。既然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首级已被迫向妖人交代了全部秘密,就永不会再开口,想要捕捉游魂是不现实的。既然无法听,那便只有见。恰在此时,交流电置换机被发现,博尔顿忽然记起女招待曾被勿忘我施过兽灵转移,以及她也曾当过短暂的半妖,于是计上心头,打算抄袭天赋妖盒的原理,在我身上做个实验。
所谓移魂旋流,也叫回溯之眼,是根本不存在的异端邪说,而是博尔顿急中生智,脑筋急转弯拼凑出来的临时方案。它需要铁布利希、世界之子以及圣维塔莱通力合作才能达到目的,可谓妖术的重新糅合。拉多克剃刀负责精准控魂,正直者负责前世宝轮倾空重新为人的露娜轮眼,预留出一座空荡荡的魂器,即皮囊。最后再由博尔顿采用伏都的柏沙莎,在我的回溯之眼被揪出后立即填补空白,已防备潜伏体内的万渊鬼之血甦醒。
一旦失败,他们则会死无葬身之地,全部丧亡于自己召唤出来的邪灵,因此只能成功。
通过这一系列的逆操作,我的锐目被夺走,转嫁到了女招待身上。因此,他们将进入第二课程,即发掘老吕库古设下盲线的这个排他性,将之前到过缨鳃舱的巨寇干了什么,再度回溯过滤,因而搞懂了这家伙在找的究竟是什么。
至于为何要隐瞒这套计划而毒打我,则是为了让残留在体内的妖妄被激发,只有当人气愤到了极点,或是绝望抵达沸点,难以把控自我时,才能将黑色沉淀唤醒!倘若我预先有知,则会丧失主观能动性,权当是在演戏,身体不会配合乖乖交出锐眼。
“因此,我所听见的各种恶毒谩骂,以及你们那种禽兽不如的表情,全是幻觉?”
“这倒不是,你所见所闻,都是我们的真实感受,谁都痛恨被獍行出卖,那些唾骂你的话是发自肺腑呢。”博尔顿阴笑起来,满嘴破风口音尤其别扭,他说:“这也是唯一能鉴定你清白的方式,虽然残酷了点,但是值得。当然你所见的并不全是真实,有个别一些被放大了,那部分幻觉是虚假的。”
“什么意思啊?那你们自证出我的清白了没有?”听完我嗤之以鼻,冷笑道:“假若我无缘无故给你一嘴巴,或者踩你一脚,事后再缅怀沉痛之心,给你描述自己如何不得已,你接不接受这种道歉?这哪是幻觉,每一拳每一脚都是真实体验!你少蒙我。”
“鉴定结果是你没在说谎。是不是幻觉,其实你自己也能感受出来。”老贼敷衍了几句,并不正面作答,问:“但我想知道,在你的视野里,究竟是我们胜了还是你胜了?”
“我能感觉出来?”闻言我不仅一愣,再度回味那场拷问,还真的存在许多疑点。希娜小臂被横皇斩断,她哪来的双手叉腰?范胖的门牙早在斗杀半神时就被打崩,又要如何用它咬我?还有女招待所有飞镰都架成了天窍前的浮桥,她又是如何变出新的刀镰?这果然是妖法在作祟。虽然我釐清了这些,但并不愿给他们好脸,便狞笑道:“在我的视野里,你们全被我杀了,只有你跪地苦苦哀求,我稍不留神让你给逃了。”
“如此便好,看,至少咱们扯平了。”博尔顿尴尬地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
“诶?干嘛不吱声了?就算我不计较打架这档子破事,”当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不由急了,忙问:“那我的双眼怎么办?就这么没了?从今往后我成瞎子了?”
“老大说了,如果他略通一些獍行之道,也不至于搞得那么复杂,你的锐目只是暂寄在露娜身上,所以要看柏沙莎何时散去,邪灵不肯走锐目就回不来。”这是疾走中的裘萨克,他说:“我并不赞同这种暴行,但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你的无辜。现在看来我是对的,只希望没有伤到你,真是可喜可贺,喜极而泣。”
我遭受的这顿毒打,竟又被这群无耻之徒圆滑地糊弄过去了。他们个个显得如释重负,不再开口。处在眼盲之下的我,只得伸手乱捞,结果摸到了希娜扬起的乱发。
“丧妇目前陷入盲线,她用自己的一半祭魂给了柏沙莎,因此耳不可听口不能言。至于你的锐目何时回来,少则几小时,多则半天,大概就这样。”正直者见我抓住她头发,便发出憨笑,道:“好了,上回你抽了三十几下巴掌我也没计较,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我只是好奇,”我慌忙松开手,摸索着抓到她的破斗篷,问:“柏沙莎到底是什么?为何这么厉害?我连反击她的余地都没有,一瞬间就被挖走了双眼。”
“巫毒里的蛇形妖妇,常出现在梦境之中,当人昏迷时也会遭上,实际上并不存在。”范胖在边上插嘴,说:“这个我可太熟悉了,你看过榆树街噩梦吧?里头的鬼王弗莱迪,原型就是柏沙莎。传说中的控梦之王,她是无敌且不可战胜的,哪管你是污鬼还是人。”
很久以后,当我真正接触到暗世界里一群控梦者,他们的头音(大团长便生动地介绍过,什么是真实什么才是梦境。两者严格意义上都是生活的延续,人在做梦时无法分辨真伪,会按着它的剧本随心所欲去走,极容易被别有用心的妖人加以利用。
这位头音便是收取佣金,派遣手下收集目标的机密与弱点,并买给金主之人。无需接触,无需踏点,甚至无需布邪阵,只要处在你熟睡的百米范围内,就能轻易闯入梦境,对你无休止的审讯。事后当人醒来,只会感到心力憔悴并浑身乏力,那段不愉快的记忆随即被抹去。
真实便是具有逻辑和人的常态,而梦境正巧相反。往往你会梦见许多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身边,却离奇得与他们很是捻熟,并无话不谈,恪守不了秘密。在梦境里你会犯下许多在现实中绝不可能犯的过失,例如忘记投喂宠物造成它们饿死,将自己至亲丢失在某处并想不起来,每一次出门都忘了带房门钥匙,再或者是普通口角都会演化成仇杀。
在释解我被毒打的原因后,虽说令众人稍稍有了些精神,但那股压抑气氛却无处不在,我也感受到了窒息。每个人都沉默疾行,显得心事重重。
前方传来女招待的嗷嗷怪叫,大家停止了前进。博尔顿似乎跃上了某块巨石,正在远处低声说话,人群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我被保镖搁下,探出手摸索,对这块地方全无概念,毕竟要立即适应瞎子的日常,普通人无法做到。我尝试着移出第三瞳竭力去透,依然是满眼血红,这个鬼地方好像是片砂地。
随着前方一阵嘁嘁嗦嗦,有个人往回过来,那是范胖。他将两只背包摆到我身旁,长叹一声转身就走。这感觉很不对劲,他们好像仍要继续跋涉,大有将我丢弃于此的意图。
我已被人出卖过多次,心头随即被各种质疑与恐惧填满,便不顾一切站起身,追着人声过去,脚下满是细碎石子,脚步蹒跚跌得鼻青眼肿,但总算拽到了一个人。
“小姐,你不适合再继续跟着,稻草正牵着马往这里赶,很快将与你汇合,你俩就安心地留在此地吧。”拉多克显得有些语塞,伸手抱住我双肩,哽咽起来:“让你平白无故遭此毒打,我很抱歉。时间紧迫就此诀别,希望神明保佑,大家还能再相见。”
“你们要抛弃我?不行,说清楚再走!”我拧住他衣领,问:“这是哪?你们要往哪去?”
“黄金屋!”那是希娜的声音,她上前替黑大汉解了围,将我一把拖开,叫道:“我们这是去送死啊,你又何必跟着一起奔赴黄泉路?这里是哪不重要,总之它荒弃了,现在是片废巢,任何威胁也没有,你待在这会很安全。”
“为什么?既然你们夺走了我的锐目,我总该有知情权吧,那魔头到底干了什么?”
“这没有丝毫意义,你知道与否无关紧要。”她示意我先坐下,叹道:“你先向我保证,绝不会傻乎乎追来,然后我才能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为了知道真相,我只得使劲点点头,让她放宽心。
时间将回溯到九分钟前,也是我被施行了柏沙莎,一时难以承受剧烈不适而昏倒在地后。
此刻的女招待已成魂器,她通过移魂旋流,将那名巨寇的所作所为还原回来。此人并没真正死去,而是以游魂的形态依旧存世,当黑汁浸透缨鳃舱开始变得干涸,一条灰褐的人影站到了三只水族箱面前。很显然,他不知漂浮的人头里,哪个才是他的目标,遂逐一对它们发号施令,迫切地找寻答案。
所有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难者,都是在血腥八日屠杀中,抵达缨鳃舱打算脱出的幸存者。在这片修罗场,他们被古蛮大脑袋追上,最终全部身亡。我所站立的地方,是片深坑般的蝃池,惨死的吕库古族人被丢弃在此,受经年累月的妖气侵袭,遂全体化为了碎颅者。换句话说,这里便是座坟场,一座专属于铁仙女的坟墓。
死在木屋的巨寇,就像博尔顿所推测的,缺乏吕库古小姐这件利器。但他获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在这些铁仙女中,有一只能够抗衡古蛮大脑袋的万渊鬼。
这名死者很特殊,他曾与拉扎洛斯共闯肠葬,便是那兽皮记书中所提及的年轻人狄奥多雷,也是历经血战的勇士。因某种契机,他被沾染上阴髓荼毒,通过返金线能查觉出巨妖气息,从而率领众人闯进这里。眼见即将脱险,他们遭遇了最初被吞噬的四名铁仙女,弗拉维斯夫妇以及两头云诺虫,被群妖绊住脚步,最后让巨妖追上并一一击杀!
这只万渊鬼不是由大脑袋破窍而出,所以保留着自我意识。而魔头则利用他化解不了的冲天怨怒,将其释放并引导去黄金屋,打算故技重施,让它率领十二只碎颅者与巨妖厮杀。可以预见的是,万渊鬼最终还是会被巨妖吞噬,但大脑袋也将斗得奄奄一息。
魔头的终极阴谋,便是胁迫人质去合围惨胜的古蛮,驱动所有力量将其斩杀,从而夺取兽突。
而眼前的这支奇兵,将顺势发起掩杀,即便无力拿获兽突,最低限度也要救回自己人。这场恶战一触即发,任何人都无法幸免,更难保证自己能否还能生还。
众人扬风饱餐,随即展开救援。四名獍行的嫌疑被释解,皆因他们启活了置转机,从而彻底粉碎了摄镜扣,令黄金屋的位置昭然若揭。
但这两男两女究竟是敌是友?暂且未知。此刻他们也已潜入黄金屋,正打算暗中实施图谋!
一场牵涉到所有人命运的大决战,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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