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耳旁脆音频响,刀戈撞击之余,便是那骨断筋连的肢体破裂声。抬眼望去,露娜如脱弦之镞冲将上来,替我挡下这致命一击。不过,她才刚刚解除绝对疯狂的妖妇状态,已是凡人体质,哪是又恼又恨的半妖修士对手?稻草男孩的刮刀深深刺入女招待左肺,她獠吼数声,身子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双腿一阵痉挛。
“你宁愿替这老贼去死,也不肯放手吗?是的,我就是要宰了他,当着你的面,以泄我心头之恨!”他话还未说完,便一把拧住女招待头发,高举右手,打算补刀将她刺死。
勿忘我斜眼站在一旁,发出阵阵阴笑,看着我横祸将至。而怀中的博尔顿,像磕了药般继续在我胸前乱蹭,脸上沾满鼻涕嬉笑,全然不顾忠仆危在旦夕!这群人全都疯了!
“等等,我明白了。”我腾得一下爬起身,抱住稻草男孩的手臂,用小苍兰那种撒娇口吻,道:“宝贝,是我太放不开,一直以来让你倍受委屈。我随你走,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住手吧,别再伤及无辜,他们并不了解你的苦闷。”
“真的?”他听完将信将疑垂下了手,将两把刮刀收入兜里,退到一旁僵站着。
“你听着,这里可能只有你还是正常的。大家受了毒咒,也许是空气,也许是花香,也可能是那种连环屁。我没有时间去釐清这些糟心事,细节也揉捏不到一处,总之这个天穹花祭坛十分妖邪!我走了以后,你要设法唤醒其他人,暂时先退回角碉以待休整。”我装着收拾破碎衣裙,俯身对女招待窃窃低语,要她立即明白过来,同时向修士抛媚眼稳住他。
“可你自己要怎么办?任由这头狂兽玷污?”她捂着血流如注的胸膛,悲戚道:“我太没用了,过去还说会像家人般保护你,可什么都做不了,谁都照顾不过来。”
“在相逢前你已在照顾我了,柳条镇酒吧厕所门板前,你曾规劝我不要再踏入阴宅,其实已做得够多了。”我噙着热泪,叹道:“我就是那名蹲茅坑的男子,对不起,我始终瞒着你。不过你放心,我这是想找出破他的办法,即便失败,身体也扛得住。”
“你是那个小年轻?我的天哪!”妖妇这才恍然大悟,刚想伸手来拉,稻草男孩早已等得不耐烦,一把拧住我长发,往后倒拖,打算就地撒野。可他哪是魅者的对手,我故作羞涩指着眼前这群人,说当着众人之面行苟且之事,总不太合适吧。他想想也对,便松开胳臂,推着我离开。不消几分钟,我被他带上了湿泥地,来到角碉墙下。
“你想要我怎么做?”沿途我故作扭捏,拖延时间,同时也在计算这种闻所未闻的妖法,影响范围究竟有多大。在石壁前站定,稻草男孩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他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皮鞋看个不停。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便推了他一把,问:“就在这解决吗?”
“等等,这张脸,什么意思?”他胡乱地摇着头,向我摆手,嘴子里啧啧作响。我不明其意,扶着他肩头刚想发问,岂料,这家伙掏出刮刀,照准我身子刺来。只一下便割断吊带,我大半个身子袒露在他面前。修士怪叫一声,朝前扑来。
稻草男孩双手发劲,箍住腰肢将我掀翻在地,小腹的皮肤被他拧得生疼。我死命去推,这家伙手脚不打弯,沉得难以想象。见绊他不动,我有些急了,心中那股竭力想逃离他的念头越发强烈,简直透不上气来。我暗暗抬起双腿,脚板对准他不住扭动的下胯。
有一招可以迅速摆脱纠缠,那就是狠踹修士骨盆,这会瞬间折断脊椎骨,同时被踹之人此生也就废了,只能永远躺在床上了此一生。如此狠辣的毒招,我下不去手,毕竟他一路泼洒鲜血,几度豁出性命保我平安。可不挣脱,谁都不知他接着将干出什么?我早已不是飒爽英姿的万渊鬼,只是只气力丧尽的半妖,不论如何也斗不过这气壮如牛的狂汉。
他的喃喃自语,暴露出此刻已被某种东西控制,看待眼中的我,就像那些毒瘾客望见针管一般,欲望压制了理智。几年前我还是赌徒那会儿,有个西裔同事给我猜过道谜语。他说在纽约大街上,有个毒贩被警察追赶,他跑进条死胡同里,忽然掏出刀往自己腿上扎去,请问这是为什么?我当时回答说这可能是为了陷害警员,他却摇头笑我,说毒贩这么做,证明自己也是毒虫,此时正犯着瘾,他给自己放血,是为了能跑得更快些。
想着,我抓起掉落一旁的刮刀,朝着稻草男孩肩头狠狠刺入。他惨叫一声,半坐起身。我趁机给他个直踹,正中那张马脸,借着惯性手脚翻飞,眨眼间逃出蝃池,来到了那座长屋之中。半妖化的修士,果然不同凡响,他一把拔去匕首,端在手中挥舞,撑起身子旋风般追来。就这样,我被他渐渐逼到了屋根墙角,他停在五米之外,不再继续逼近。
来吧,你这臭不要脸的混账,真和老娘动手,我也不一定会惨败。想着我端起架势,向稻草男孩招招手,示意他速战速决,有多大本事尽管使出来。修士摇头摆脑挥舞刮刀,冲将上来,我反应快过意识,脚跟在石壁一蹭,三五下爬上了天顶,躲过他的皮克特冲锋。
“诶?小姐,你怎么衣不蔽体的?为何爬在上面?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嗵”一声巨响,修士似乎撞了南墙,他抱着脑袋转过身来,冲着我迷惑不解地发问。
“现在的你究竟是不是自己?证明给我看。”我不敢靠得太近,只怕他很快又将陷入疯癫,叫道:“居然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说我为何破衣烂衫爬高在天顶?这就你干的好事。”
“你是说,这浑身爪痕,是被我打的?你确定下手之人就是我?”修士话刚说完,便趴倒在地,连连干呕,将为人时的各种酒糟和豆瓣吐得满地都是,连连惨叫说自己头晕目眩痛苦得很,比死还难受。当肠胃食渣吐尽,便再也撑不下去,靠在墙头坐倒在地。
我见其气力丧尽,已不成气候,才敢跃下墙来,将适才发生的事简略描述。稻草男孩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不住后怕,忙将两把刮刀丢得远远,缩紧了脖子。
“所以,你打算霸王硬上弓,我本有机会废了你,可下不去手。”我指着浑身的各种抓伤和牙印,愤怒地叫道:“你怎能这么对我?欺我柔弱矮小吗?往后离我远远的。”
“真没想到,我竟会这么混帐,对不起,但那不是我。”冲着他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不忍继续谩骂,转身打算回去,先去看看其他人情况再说。踏出半步又被他唤住,修士道:“在找到办法前,我就留在这里,以免再中招。听我说,没有东西控制我,但似乎有张脸,一直在我耳旁低语,但它又不是嚎灵,并很难形容。你就这样下去,难保会再出事。”
话音刚落,稻草男孩脱下那件血迹斑斑的黑西装,抛投过来,示意我立即穿上。
“太大了,我穿着不合适。为何忽然给我件衣服,想说什么?”
“那底下还有俩个惦记你身子的人,像这样大半个胸部袒露着,没准她们也会盯上你。”他朝另一侧墙角指了指,说:“我记得那头包里还有三个防毒面具,你别管有用没用,一块带下去,先将所有人弄出来再说。被这么来回折腾,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我应了一声,快速跑到对墙,抓过包裹背上,回头看了他一眼。稻草男孩显得无比落寞,正用阴爪在墙头乱挖,显得尤为痛心疾首。但话说回来,一个木纳的不善言表的老男人,在自己心仪很久的女性面前丢丑,任谁也会如此。可能是脱离了受惑区域,心头那种情绪如烟尘般消散,我也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许多过头的脏话,这家伙本就脆弱,万一想不开掏刀捅死自己,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博尔顿的预判错过多次,他读解的纸片内容未必正确,还是得抓紧一分一秒,别为无聊之事荒废宝贵时间。
我开始全力冲击,眨眼间又窜下石阶,重新回到土坑前,眼前出现俩人,博尔顿满脸是血,呆坐在石板上,表情呆滞地冲着我吃手。在他身后五米之外,有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小“老汉”此刻心智已沦落为一个婴儿,将我当成妈妈,竟伸出手想要抱抱。我倒抽一口寒气,这个天穹花祭坛,果然凶险无比,将每个人都变成了神经病,在如此急促的时间内,要拖出俩个实力远在我之上的狂妇,还要继续猛进绊倒守护尸像,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我将博尔顿抱在怀里,下探几步捏住女招待的腕子,将其驮到背上,咬着牙将俩人带回长屋之中。露娜失血过多,面容惨白,不化妆也比鬼更可怖。好在神智仍然很清醒。她朝我摆摆手,说一时半会死不了,让我别再眷顾他俩,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小屁孩眼轮呆滞地望着远处的修士,似乎正竭力思索着什么。我从他怀中取过天赋妖盒,提给女招待要她先保住性命再说。倘若稻草男孩再度魔怔,以她的伤势只会白白送命,而露娜若也成了半妖,便能与之对抗,理应不会输他。
她点点头,抱紧铁匣,说自己实在撑不下自会如此,而同时又十分恐惧成为半妖,担心能否重拾心智。万一妖心吞咽落肚,将她邪恶的一面全部展露,这种结果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不会的,你是个好人。”我将她扶正身躯,说:“妖心不会改造性格,放心好了。”
“不,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亏心事,你并不了解我。”她叹了口气,催着我赶紧去救人,从此紧闭双唇,再不开口。跑下石阶前我最后扫了一眼,见她正颤颤巍巍启开铁盖,依旧在犹豫,大致是被我一番说动,许是下了决心。
气喘如牛地跑下阶梯,我深感自己大不如前,浑身气力好似被抽空了那般。好在半妖体质仍能坚持,很快再度回到天穹花祭坛,照例是遛了遍眼,不由暗暗叫苦。原本站着的圣维塔莱和勿忘我,已走得踪迹全无,不仅如此,就连斜靠在石壁前的小苍兰也没了踪影!这俩人一尸犹如蒸发在空气中,怎么寻都不见人影。这亦表明她们等得不耐烦,开始向更深处进发。我狂呼了几声,不见回应,便在心头凝气,朝前踏出一步,下到了团团白雾之中。
脚丫底下,似乎有层薄薄的水,它显得温润又清冽,不住从趾间趟过,显然是股活流。我抬起脚细观,见滚着许多珠子,这种东西似乎又不像水,感觉更有张力和厚实。探出手指蘸了一颗,搁嘴里品尝,素色无味,稍过几秒后在舌根慢慢泛出股微甜,似乎可以食用。
放缓步子,我走得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着四周,防备消踪的俩个狂妇,躲藏在暗处偷袭。怎么说呢?与她们相处久了,我深知处在失心疯状态下,女性比起男性更致命。她们天生具有危机感,行事特别谨慎,我是绝不愿与她俩为敌的。不过相互比较下来,希娜会好对付些,只要别被近身擒下我依旧能够走脱;我怕的是勿忘我,这坏胚子诡计多端,阴招频发且毫无底线。就这般走着想着,我距离圆形花坛越来越近。
突然,我停下步伐,在薄水中似乎触到了件东西,它软软的体积并不大,但往四处蔓生着。伸脚继续去探,前方更多也更密集。
“这究竟是些什么呢?”我俯低身躯,上前拨弄,轻轻摘下一棵,凑到眼前细观。当看清该物外形,我长吁一口气,原来棵赤红的灵芝草,比手掌大了一圈,掂在手中有份量,菌菇肥厚湿润,果然是极品草药。
其余那些不必去捞,靠脚丫也能摸到外形,四周全是这种菌菇,越接近花坛数量就越多。来到花坛跟前,我抓了抓脑袋,攀着岩墩爬将上去,伸手去触碰怪花。它们感觉到附近有人,竟然像含羞草般蜷缩起来,纷纷聚成佛手状。
“什么,这竟不是花?而是奇异菌菇?”只要手指离开它们三寸之外,佛手们便又纷纷绽开,还原成起先那种妖娆模样。当阴风刮过,我耳道深处传来神秘歌声,这全然不是花叶摩擦产生的,更不是嚎灵漩涡那种概念,而是更高深且尚未领悟的神髓,总之无迹可循。我跃下花坛,开始贴边绕走,自叹道:“真是奇怪,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蘑菇?”
继续往下看,植株上的绿叶果然不是草茎,它显得无比坚硬,呈结晶状,棱角分明很容易割破手。我吃过角菱默环的大亏,不敢擅动,便掏出小本将它们画在纸上。
话说回来,天穹花的外形也十分古怪,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在记忆里是熟悉的。就这样边走边看,我翻着本子,很快瞧见chris曾经的作品,那时仍在澳洲,她照着明信片卡通人物画的蓝精灵。更前面的几页,是当年我抄录的课程。这一切已是悠远记忆,此时孤身一人,前路险峻,令人不由唏嘘,慨叹人生苦短。
我逐渐迈入深处,闯进了两道椭圆外墙的下一个壁环内,这头的景致又有了很大不同。它是个溶洞,横七竖八满是石柱,有些通天连地,有些断成一截。在柱身上,攀着蛇躯状的东西,遍生着妖花。
“这他妈又是什么?草不草肉不肉的。”凑得近了,扑鼻一股腥味。这东西更加离奇,全无外形,通体蜡黄,我怎么看都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走向下一堆时,余光中掠过一物,瞬间令人喉头发痒,再也忍不住翻江倒海,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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