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1:defendcorpser(守护尸像
石坛背后的这道环壁,面积是天穹花祭坛一倍有余。兑换成上面阴蜮,约等于半片淤泥滩外加山缝石根的全部,直径超过了八百米。如此广袤的地界,却是与任何一处都不同,包括镜像世界。它是个水溶洞,脚底活水正由视野极尽外的泓潭灌来,这便解释了为何整片庭院都是白雾袅绕,它显然是口温泉。
放眼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梁熔,长短粗细皆有。大的撑天竖地,短的也有三米多。如此诡秘的场所在地底并不罕见,奇就奇在梁柱上盘着许多胳臂粗细的东西。它们非草非肉,却又全无外形,遍生着更加茂密的菌菇与阴花。
“这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怪花的沃土?可这不能啊。”我回头扫视祭坛草茎,见落叶下是颗粒饱满的黑泥,显然不是这种蜡黄盘蛇。我不敢靠得过近,开始绕道远行。很快就下到低洼处,稠水一下蔓过了双膝。这池泓潭下蘑菇少了许多,铺满各种卵石,顺手捡起数颗,统统如祖母绿般晶莹剔透,石纹上烫着金线。
“难道是个藏宝洞?又是灵芝又是宝石的?”见绿石实在可爱喜人,我忍不住就往兜里揣。可转念一想,没准前方更多这样的东西,现在装满口袋届时又要丢弃。我下来的目的,是搜救那两个狂妇,这才是首要目的。绊倒守护尸像后,随时都能拿麻袋补捞,总之亏不了自己。想着我将卵石重新丢回泓潭,加快脚步前行。
随着继续深入,眼前这种盘蛇越来越多,它们不仅攀在熔柱间,还有泡在池里的,竟无一条外形相似。有些像巨蟒;有些像海星;还有些像珊瑚礁。最离奇的是据我三十米外的一大坨,简直就是个玉米饼。遍生的怪花中闪烁幽光,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玛瑙翡翠。
我再也忍不下贪念,击倒横皇的是我,夺取全部钥匙的是我,哪怕攻陷蝃池的也是我。拿几块长石怎么了?总不能叫我仨月工资全被折腾进这趟倒血霉的险途。至于找人,她们必然在这片大范围内,没准顺脚一走就能遇上。摘几颗棱角分明的生钻,端在手中也算件武器,虽刺不死人,但它能刮花勿忘我日夜保养的嫩脸。就这样我撩动双腿,踏着飞步朝那东西过去,临近五米外,忽而脚下撞到团软物,将我掀翻出去几个大跟斗,四仰八叉地摔在那张巨型玉米饼底下。
“这难道是石头?或是珊瑚?”凑得近了,余光散瞳下掠过些怪异,不由令我缓缓起身,开始拨弄怪花与长石。玉米饼的蜡黄本尊下,似乎嵌着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我嫌天穹花碍眼,双手发劲,将之拔得干干净净,这才辩出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饼盘上挂着排牙齿,还有截果冻般潮湿的大肠,更可怖的是,有颗融化的人眼珠子晃荡在头顶!我惊叫一声,忙翻倒出去十余步,撞上了另一片熔柱。感觉脊背被人狠狠掏了下,稻草男孩的黑西装被挂上了。扭过脸去瞧,端的是半张手掌探出趾骨,无名指上还带着个指环!这些蜡黄东西,全部是人类尸骸,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没了形体!
我惊得浑身战栗,四窜的阴风席卷而来,顿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这等惨烈的尸骸,哪怕是老道我十年的小苍兰无意瞥见,也无法保持镇静。见衣服被钩住,我奋力挣扎,只想立即跳开。使足全力撕扯,只听得“咔嘣”一声,瞬发间连后襟带指骨一块生生扭断。这下倒好,盘蛇怪肉上冒出个大窟窿,透过第三瞳,显见这皮肉包裹下无数黑牙在鼓噪。
我惊得几乎背过气去,手脚倒爬退出了十丈之外,又撞上浓雾下那团柔软之物。伸手探了几下,这东西有形体,还飘着海藻般的东西,难不成也是这种腊肉?我腾地站起身,就感觉双耳忽然失聪,似有密集的蚊群绕着脑袋轰鸣!抬眼去看,只见得那破皮盘蛇如被捣穿的鼓面,密密麻麻飞出无计其数的阴毒小眼睛,瞬间将视线填满!
我不及细辨,立即转身狂奔,且不说那些水仙虫大小的东西是否致命,光是铺天盖地的规模,赤手空拳又要如何抵挡?只能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我不再顾忌前路颠簸,压低脑袋乱窜,但这群喧嚣的杀手速度比我更快,眨眼间便迫近耳旁!
随着数声脆音,我浑身发麻,伸手一摸,耳廓上正爬着只小物在啃咬软骨。我奋力一拧,揪到眼前细观,不由愣在当场。这玩意儿既不是马蜂也不是水仙虫,而是条奇形怪状的鱼,无鳞质皮,鳃盖骨下长有三道荆刺,两颗超出比例的獠牙拼命想咬我手指。如果非要在已知的鱼类中去找,比较类似荆鼬鳚(hoplobrotulaamata,但那是盘在烂泥下的泥鳅,可这东西却能在空中肆意飞梭,速度快到惊人,毫无原理可循!
不到五秒,我就被怪鱼群兜了个满满当当,满眼都是跳动的黑点,抡起阴爪抽打,一下就能拍死三、五条,但更多的怪鱼迅速填补空位,继续一轮轮的噬咬。半妖没有痛感,只能体验到浑身发麻,如痉挛般抽动不已。我已被轰天的嗡嗡声搅得天昏地暗,心中又气又急!
这样下去,我哪怕铜头铁臂,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想着,我猛地趴低身躯,打算逃入白雾中趋避。这群小煞就像被无形线绳牵引,紧追着扎入薄水中,将这池泓潭搅得翻江倒海,爪牙如飞旋的电钻,显得越发锋利。我不停翻跟斗,企图靠体重来压扁它们,然而怪鱼数量太多,杀翻一批又逼近一批,渐渐地,我再也无力招架。
想我堂堂万渊鬼,强梁如横皇,见我也只能束手待毙,却不曾想,会死在这种阴沟里!就在我打算发出惊天獠吼来震晕它们,忽然瞧见浑身被啃烂的碎肉间喷腾出黄酱来。血珠子一遇空气便化作粉末,我整条娇躯如火山喷发滚烫灼人,这等情景,差不多一小时前刚刚发生过,那便是天音乱坠将自己炸成碎片!难道我又无法控制自己?将再度化为血雨?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我又可以回到幽魂世界,真真切切地与小苍兰重逢了,岂不是梦寐所求?虽这么想,但被群鱼似这般啃咬,实在窝囊透顶。在天旋地转的腾空翻中我感觉身子越来越热,心头怨怒也积聚到达沸点,再难以控制体内热潮汹涌,黄酱喷射出去三、五米,纷纷化作了血粉,环绕全身聚起血雾,活像轭门下的半神。被獠吼诞出的气浪一推,在空中化作天音乱坠,轰然炸开,将这半径五米内的小煞们全部撕成碎末,如雨点般坠落潭中!
巨大的气浪爆炸祸及周遭几条梁熔,其余蜡黄盘蛇表皮纷纷被刺破,更多这样的怪鱼啸聚而来,打四面八方喷薄尽出!这可真是无知猪羊入屠房,一步步偏往死里来!本就收不住血脉勃发的我,再度将剩余的黄酱迫出体腔,化作更稠更密的血浪汹涛,借助獠吼音波推助,攻杀去更大范围。须叟间,便将环壁前路附近的人肉磨盘一一化作粉末,那种震破耳膜的磨牙声这才消弭,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我畅快地呼出口气,累得歪倒在水中!
“这,这难道就是万渊鬼的实力?”见自己手脚健全,我不由傻眼,好在目前孤身一人,倘若处在闹市中心,也来上这么一出,其威力远胜抱着定时炸弹的恐怖份子!这具妖躯隐藏着太多秘密,实在是令人恐惧,难怪一干暗世界菁英见我抱头鼠窜,犹避不及!
以这种模样出去,其结果就是被人活捉送进实验室,成为解剖研究的对象,最后被做成木乃伊安置在博物馆里。连想一下,我都感到后怕。此时此刻,我基本已不在乎未来等着我的那场人肉血宴,不论是谁都会担忧自己的小命,论实力我已远超尸鬼女王,即便纵横暗世界,恐也难遇敌手。可为何我在吕库古山庄就无法领悟?而让小苍兰身陷万般劫难中?
污血流尽,我一时半会难以起身,便使出剩余之力,缓缓爬出泓潭。选了一块平整的巨石将身贴靠,尽情吸入弥腾的白雾,遂感体力正在恢复。趁此闲暇,我掏出橙色小本,在空页下描绘怪鱼外型,以便将来询问博尔顿它的学名。就这样画着描着,我眼角瞟到课程下一个纪要,写着下午四时去滕教授处报道,带全纸与笔。
腾教授?这又是何方神圣?我啃着笔帽沉思起来。这段文字参考课程排列应该是大二,既然是个中文字,那代表姓腾的是个中国人,可我的导师里有这号人吗?搜肠刮肚去想,也只记起俩个访问学者,分别姓黄和姓吴,来自于香港中文大学。
牙咬得“咔咔”响,脆弱笔帽被啃出裂缝,我终于记起,还真有这么个腾教授。不过他既不是导师也不是客场教授,而是一个协会推荐过来传播中国古典文化之人,身份是甘肃省天水一带的某家大博物馆的馆长。嗯,没错了,那就是这个人,姓腾名道。
“原来如此,我全记起来了。”将水笔收入胸衣,我急忙翻到后几页,重新审度自己画下的天穹花外观,完全明白过来为何一瞧见就感觉眼熟。那一年,这个腾教授知道我曾学过工笔画,因此饶有兴趣地请我课后跟他去那个协会帮忙布置展览,在休息时给我讲解各种图腾状的古代花边,其中之一就有妖花。不过此类图案另有名称,唤作柿蒂纹,其外形活似红柿的颊蒂,四个茎瓣肥厚工整。原来这并不是浆果,而是暗指怪花!
“柿蒂形纹,亦是远古宇宙图示下的天穹之花。”腾教授挺胸凸肚地哼唧着之乎者也,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文言文,摇头晃脑地说:“你的基础不错,可徐徐临摹这些古典图样,待精熟技艺后再行创作,往后成名成家,也好报效你的祖国哪。”
当时我暗自窃笑,祖国?我的祖国好像是意大利。不过,他早在那时就曾提起过天穹花,只是世事纷扰,外加发生久远,早被我抛到了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而令我绝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我因差不多的事由,再度与这位腾道馆长重逢,并籍着他的关系,收集起人马,浩浩荡荡闯进了昆仑山深处,几乎要了我俩的性命。当然这是后话。
见自己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我将小本收起,一骨碌爬起身来,重新跃下泓潭,继续向深处进发,就这样回到血荡之地。我下意识地轻挪脚步,适才就在这一带跌过大跟斗,柔水下潜藏着什么,体积还挺大。想着,我移出第三瞳竭力去寻,但就是穿不透这层薄如蝉翼的白雾,所有绿线都被炫光挡了回来,令人十分无奈。
这水下之物,理应不是盘蛇,因为触感非常软,毫无老树皮般的嶙峋。见视线没有起色,我只得俯下身子,放开阴爪去掏。久而久之,我摸到些丝丝缕缕的海藻,擎出水面细瞧,却是一把浅金色的长发?难不成,陷在水底下的,是小苍兰的僵尸?
我不由惊出满头冷汗,她虽已毙命,但游魂仍在镜像世界里,肉体若久泡水下,也会慢慢失了生气。最终即便靠尤比西奥引魂回家,恐也再难返天。
想着我在水底乱掏,终于触到一团软物,似乎是肩胛,慢慢往上摸,是她细长柔美的脖颈。我找到她的手臂与腋窝,便在怀中抱稳,往另一侧的巨石处游去,很快将之拖上岸滩。当撩拨白雾再定睛细观,不由叫出了声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具仰躺在卵石间的娇躯,哪是什么小苍兰,而是此前走得不知去向的勿忘我。她似乎是遭人背后偷袭,被打晕而倒栽水下,此刻已是气息全无。在我被稻草男孩拽走施暴的短短几分钟内,祭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为谁所伤?
望着这张沾满凝露熟悉的脸,我对坏胚子的积怨全都化成了水,不由抱着她低声呜咽起来。然而我的泪水早已淌尽,再也挤不出半颗来,深褐的黄酱侧流直坠,与她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勿忘我姐妹再怎么混账,也曾数度不顾安危守护过我,而且这个女人夙愿未了,她还有自己的爱女安娜要见。我恨她吗?当然恨,但我对她的爱超越了所有怨怒。在小苍兰出现之前,虽然嘴上总在与她较量,其实内心里我非常希望能被她拐回老巢去。与完美丈夫相比,她更懂我,更能体会我复杂内心,恰当其时地给予我安慰,和丧失的母性之爱。
她是除了小苍兰之外我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杀了她?并将之孤零零地抛在水底?想到此,我气得难以名状,将她摆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态,便抖开阴爪向前直闯!前路漫漫,不论这所天穹花祭坛有多凶险,我都要找到元凶,将这一团浆糊彻底查明!
于是,一个嫌疑人出现在了名单之中,那便是同样失踪的正直者。最后见到她时,希娜正呆呆地望着钢矛出神。她嘴里喃喃自语,似乎深陷在对落难者的无穷忏悔中。
“我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场去想问题呢?在欧罗拉被人轻辱时,我为何不肯为她仗言?”当时的她,将我像轰小鸡般推开,嚷嚷道:“我现在死的心都有,你别来烦我。”
而弥利耶在当时,正站在她前方三米开外,团着手笃定地看着稻草男孩袭击提灯丧妇,嘴子里嘿嘿阴笑,并说我是咎由自取,活该遭此一劫。能瞧见为我马首是瞻的修士,怀着冲天醋意对挚爱下手,这是她的快乐源泉。
她与希娜是两种不同的心态,一个在哀思一个束手旁观,正直者有什么理由要对她下死手?记忆中她俩间并无宿怨,顶多是彼此之间看不惯。难不成在我被拖走的这段时间里,俩人爆发过口角?可这也形不成非杀对方的局面。希娜是个稳重之人,她常常发出憨笑,性子尤为开朗,断不会瞬间头脑发热。更何况这俩人刀矛较量,她并不一定能打赢弥利耶。在以往暗世界的群雄中,能办她的就两人,一个是泅水之星,另一个是小屁孩的保镖裘萨克。
我快要疯了!这才短短五分钟,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意外,差不多快将绊倒修罗之松这件事搅黄了。就算找到正直者又能如何?我当真能杀她为勿忘我报仇雪恨?两下交手我的胜算又在哪里?抑或是听她道明原委,就让勿忘我白白丧命从此忘却?我全无主意。
又向前趟过两百米水溪,视线内梁熔越发密集,蜡黄盘蛇与此同时变得稀疏,却冒出许多大肠般细小之物,既像蛛网又似“仙境”里的五彩披挂,丝丝缕缕荡在跟前。
但它们既不是大肠也不是梨子皮,没有外形会如此饱满鼓胀,并生着肉瘤。还能像藤蔓般曲折攀爬岩柱,硕大且盘根错节,却不失柔韧,黑漆漆的如同乱麻。
当我行到此间,阴风消了许多,但耳膜深处那时隐时现的歌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曲调婉转空灵,充满情感,但喉音却异常低沉,时断时续仿若读板。这唱的究竟是什么歌词?细听下咬字明朗,却又呜呜咽咽,全然分不出是男是女,总之显得很是哀伤。
我敢肯定,百米之外绝没有这么个人,立在雾中哀歌。谁会住在这种鬼洞里悲戚长叹,还唱得抑扬顿挫?它的观众又在哪里?虽然清歌嘹亮,但听多后头脑便发胀。但见眼前细长之物越发繁密,人不得不东躲西绕,最后扎结成捆,哪怕是窜进稠水潜泳也越不过去。我被这无形的歌声和有形的大肠所困扰,外加始终寻不见正直者,心头愈加烦闷。
只听得耳边“噗噗”作响,这些梨子皮般的藤蔓上忽而冒出孢芽,纷纷争先恐后地开花。只不到五秒,竟生得大如巴掌,满目的妖娆斑斓。这些几天几夜才能完成的开蒂结果枯萎发硬,在大肠上不过是十来秒的往复,我终于搞清此间为何会有那么多蘑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