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同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正通过眼仁审度着我这边情况。眼前诡秘的走道,实在让我感到瘆人,或许是远离持续不断的恶战太久,此时心头胆略全无,竟害怕起来。不过身为镜像世界同居中的男性角色,总不见得使唤她去冒险,那种脸我可丢不起,我必须得做出姿态。我隔空向她挥手,缩紧脖子往里一窜,踏进了这条死气沉沉的地坑。
假设它是掘墓人面罩的眼窝部分,这条走径究竟又在哪?沿途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面具抓在我手里很长时间,但从未仔细去研究它,我只记得它两面都很毛糙,镶嵌着各种发光怪石。而这种如破墟败墙间的坑洞,显然是不存在的,难不成咱俩走进的是耳蜗?
就在我摸索着前行时,坑洞深处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怪吼,不由叫人浑身一凛。
我瞬间后背汗毛倒竖,急着移出第三瞳,还未心电交汇,小苍兰已心急火燎发话过来。她的口吻极度紧张,语句有些结巴,道:“alex,出事了,我这头闹出了状况!”
“是的,我也听见了,但怎么说呢?这个吼叫声不大,我判断体积不会超过我俩。”
“你在说什么?哪来的声音?我说的是视觉,你设法遥视下我,能否瞧见我在哪?”她显得很困惑,不待我回应,继续加重语调说:“我眼前黑雾沉沉,没法遥视彼此了。”
这家伙每次出来总爱搞出许多状况,不是崴了脚就是眼睛进沙子,就为了将我牢牢栓在身旁。我扮了个鬼脸,反正她也瞧不见,得意洋洋地开始设法去看。哪知这么一瞧,顿时慌乱起来,小苍兰一点都没忽悠人,眼前果然被罩起沉沉黑雾,第三瞳遥视彻底被切断了。
“那要不,咱俩先退出去,相互交换位置再来试试?离天亮还早。”我心头一喜,恰好可以借机去探访那座古怪小镇,领略别样风情。至于出去,晚一天再进倒也没啥大关系。
“太麻烦了,瞧不见就瞧不见好了,反正你本来就腻味我,”她思索片刻,回绝我的建议,又说:“要不先退回石牌前,将这个问题搞明白。你刚才说什么吼叫?遇上麻烦了?”
我含糊不清地应着,往后倒退几十步,重新回到洞开的石壁前,顿时眼前一亮,返金线的遥视恢复了回来。这亦表明,坑道可能被设了某种妖法,人一旦进入便无法彼此相顾,这种干扰究竟会持续多久?谁都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而且,这之中还夹带着信息,两条相似且并存的坑道,可能略有不同,大的差异没有,但微小区分肯定在,究竟该怎么应对?还是那句话,保持高度警惕,步步为营,不放过任何细节,去一窥究竟。
“抱歉,我这些天特别闹心,也许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别太介意。”她向我打了个手势,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坑道,随手将那只难看花环戴在脑瓜上。
我怎可能计较这些,毕竟我也是表里如一的女人,她有些什么心思,为何闹脾气基本都理解,那就是对未来的恐惧,全拜勿忘我的不吝赐教。我凝了凝神,顺手抓起两块板砖般的卵石,端在手中挥舞,耍得顺溜了,也再次走回坑道。手上多了它们,好歹心头来了底气。
就这样走了半支烟功夫,湿漉漉的地坑绕完了。我刚一探头,就被炫光亮瞎了眼。横在面前的,是一大片池子,面积约等于水洞前浅湖的十多倍。虽然外形没有异样,但那池水实在很古怪。正因为四周漆黑,它才亮得通透,并弥漫着蒸雾或者水汽,活似融化后注入的滚滚精银,显得特别稠厚。我愣在当场,便俯下身子用卵石去测温度,靠得近了才发觉它是冷的。当石块抽离水面再去看时,早已沾满银浆,这一泓潭水,果真是白花花的优质银流。
“诶?这地方我似乎有印象,一定是在哪见过。”我暗暗吃惊,便停在原地往深处打量,这个面积宽广的洞穴,到处竖着粗大的熔岩柱子,显得很是眼熟。
与此同时,在我左侧二十米开外,传来阵阵水声,有人下池了。随着波纹荡漾,那个无形之人正在银浆中跋涉,不必去猜,那就是小苍兰。我俩本就陷在镜像世界里,谁知石窟暗道更是镜中镜,我打算做个尝试,便冲着那头大声喊话,可惜任何回应都没有。
“你在水中呢,我瞧见你了。”出于无奈,我只得移出第三瞳链上:“刚才我喊话了。”
“你也在银湖中?告诉我,在什么位置?我朝你靠过来试试。”她显得有些吃惊,便在原地停下,思虑过片刻后,又来了点子,道:“既然是这样,那能不能遥视也无所谓了,我们可以沿途搞出各种动静,例如撒灰、吐口水、划拉石壁等等,让彼此发现踪迹。”
“瞧见池子中央有条穿孔的熔柱了吗?我正向它进发,不出十秒就能抵达,到时再看看具体状况。”我丢了卵石,加快涉水速度,说:“不过我这头比你凶险,前方不知存在什么。”
顺着精银划曳,她也在加快速度靠过来,来到柱子前我伸手去掏,可惜空空如也,只有一件东西突兀地浮着,那就是花环。小苍兰在我的镜像里并不存在,同样对她而言,也不存在我。望着大腿以下的潭水逐渐恢复平静,我不由叹了口气,看向水池的另一端。
“也许正因为你我是同一个人,所以才见不到对方,这并不是所谓的妖法。”心电中,她也略显失落,抱怨了几句后,便不再开口说话。
“我能明白,许多时候,许多事,触手可待,却又遥不可及。”我抿嘴偷笑,伸手去碰那只难看的花环,小苍兰随即就有了反应,虽然瞧不见,但她一定在扭头找我。这一无意间的发现证明,除了进洞前的我俩外,天坑里任何带在身上之物,都能被对方看见。
由着这一发现,无限的动力瞬间爆棚,我招呼她快快绕出池子,在对岸的泥地间找来树杈,绑上干瘪藤条用磷石擦亮,做成两支火把。她也如法炮制,很快火苗窜起,将山石前路映得通明,我终于在火光下,见到了她的黑影。
回首再去看银波荡漾的大池,我眉头微皱,又慢慢松开,一切都豁然开朗,我终于记起曾在哪见过!早在大半年前,化身成为天音炮前夕,密音席卷水斗怪屋时,我由着博尔顿提醒凝神危坐,有一段映像冲入脑海。不论角度、位置还是波光粼粼,就在那条穿孔熔柱前!当时小屁孩的解释是,或许是神秘的地外文明正在将一切记录下来!我万没想到,这个偷窥者、地外文明的记录人,它竟然就是我自己!在瞧见映像后不久,小苍兰也同时领悟了第三瞳返金线的奥秘,令我打开了天聪!
这可真是个迄今为止最大的发现,我猛地扭过身,打算立即让她知道。哪知,刚点燃的火把竟被丢在一边,她在这转瞬间消失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危险?令她慌不择路藏了起来?可至少她也该通心电,返金线并不需要开口说话,完全不会暴露位置。
试着喊了几声,又移出第三瞳拼命搜寻,她声息全无,就像从未存在过。
一阵不详浮上心头,我捡起火把,开始朝着前方追去,绕过俩个侧角,来到了个面积大如修罗之松淤泥滩般宽广的地带。在这个大山包中央,似乎早有人到过,摆出了个疑似邪教般的仪式。某人很有闲心地往泥地间插了不少木棍,中央堆了团黑漆漆的东西。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腾生上来,我端紧火把,开始朝着这堆破烂步步靠近,找寻小苍兰的事,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随着距离缩短,那堆黑色东西显露出外形,我瞧了一眼,便僵立当场,连连乍舌。这哪是什么破棉絮,分明是具没有头颅的死尸,正四仰八叉躺着!
“诶?这可真是奇了,果然与底下镇子有关联!究竟是什么白痴村民特地上这寻死来了?可他自杀还能将自己脑袋削了?这种死法实在是旷古未有!”我顺手拔了根木棍,照准尸骸捅了两捅,确定这是个死透了的东西,才壮着胆子上前。
死者是名男性,身着一身晦气的古典丧服,显得尤为高大。哪怕水份流失,身长也在一米九左右。倘若它还活着,应该是个体格接近于瓦莱松般的巨汉。见识过各种污鬼的我,且又是只半妖,怎会惧怕无头怪尸?这东西让我产生无穷猜想。凑近去看,男尸光秃秃的脖颈上全无创面。我立即接通返金线,打算让她稍作停留,我忙完这头再去与她相会。
可当心电以光速飞快穿梭三英里之外,小苍兰必然是收到了,但却离奇地掐断了链接。
“这傻妞,到底在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我也有尊严,不愿像某些无聊人士死皮赖脸纠缠,便收了神通,俯下身去扒拉尸骸的毛呢西服,打算从中找到线索。就在这时,身后刮起一股妖风,木棍无端倒了好几根。我惊出一头冷汗,慌忙跃出圈外,双目死死盯在无头男尸身上,以防它忽然尸变。
“别害怕,是我。”返金线里缓缓传来她的声音,小苍兰说:“我正站在你的背后。”
“这?你为何掐了我的线?我还以为又出了意外。返金线就这样开着吧,眼仁移进移出我都烦了,你适才上哪去了?”我手指着尸骸,问:“你能瞧见这个死人吗?咱们来捋捋。”
“我看不见,一直就在这附近徘徊,在我眼中,只有你的影子。”这个声音很怪异,小苍兰显得十分平静。她沉默了片刻,问:“我们休息一下,好吗?”
“当然好啊,我正巧也有些累了。”说话间,我往怪尸身旁一坐,双手开始倒腾起来。
“alex,你不想知道那首歌的后半段吗?”她叹了口气,忽然发问。
“诶?现在嘛?在这种狗洞里?感觉没啥气氛呢。不过你随意,我也挺纳闷歌曲后半段的内容。”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开始往怪尸的胳肢窝掏去,那里硬邦邦的,似乎戴着什么。
“南海姑娘后半段是这么唱的。”她定了定神,开始哼了起来,声调婉转清脆,比我那种吟唱好听太多。尽管我的兴趣全集中在尸骸身上,依旧丝丝入耳,不由得陶然起来。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海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到泪汪汪,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
“诶?怎么停下不唱了?这歌不会就半截吧?原来你歌唱得这么好,往后由我来吹哨。嘿嘿,不过论说吹哨我也不及你,还是你全包得了。”正听得如痴如醉,天籁之音戛然而止,我迷惑地转过脸寻她。与此同时,一滴豆大的泪珠打在了我脸颊上,顺着腮帮往下滴落。
“你这是怎么了?快别这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慌忙站直身子,一脚将怪尸踢开,挥舞双臂,想要将不存在的她,像往常那般搂在怀中,嘴里不停解释:“我没在敷衍,一直陶醉其中,不信我可以哼给你听,保证只字不差。”
“就像你适才说的,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你我原本就是无法同时并存的。”心电里依旧传来她平稳的吐息,听着我的解释,她忽然笑问:“alex,十年加上178天是多久?”
“你让我算算,365天加178天,我不知道多久,你知道我数学很差,几乎没及格过。”
“不用算了,镜像世界里没有计算器给你摁,总共三千八百二十八天,这是我与你另一个区别,我的数学非常好。”她渐渐收起笑声,忽然毫无缘由地嚎啕大哭起来,叫道:“我等了你三千多天,你醒来只是这其中的一瞬间,你竟然这样对我?alex,你这样对我吗?”
“我说错什么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冲击,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屈身赔礼道:“我错了,好吧,咱们研究这破死人干嘛?还是出去重要,你有生气的理由。”
“出去?出去又有我什么事?你还会拖着我的手在海边散步?陪我聊天解闷么?你急着出去是为了去找chris,还有修士、希娜、勿忘我等一大票人!你可知道?尽管你常沉默不语,但我能读解你心头秘密。告诉我,我还剩下什么?所有爱着我的人全都死了,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小苍兰哭声越发凄惨,我从未见她如此,刚想附和两句,她忽然叹道:“alex,不,影子小苍兰,没想到,我会如此深爱着另一个自己,我再也走不下去了。”
“可出路近在眼前,咱们加把劲立马就能离开,我保证,至于将来我俩好好商量,一定会想到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不可能了,影子小苍兰,因为,因为我早不存在了。”她止住哭泣,便想立即掐心电。
“等等,究竟怎么回事?我有权知道为什么!”我徒劳地挥舞手臂,叫道。
“还记得告知我第三瞳返金线秘密,那个很久以后的我吗?她根本不存在。因为她就是现在的我,是我跨越三千多天回到雷音瓮大战那时,将这个秘密告知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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