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
(七
大业十二年秋,七月,壬戌,帝下旨改汾阳军为博陵军,赠博陵军大总管李旭金紫光禄大夫头衔、命其仍然兼任六郡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同时,吏部批准了李旭举荐崔潜和张公艺检校上谷郡守和博陵郡守职务的奏折。(注1
没有人身败名裂,也没有人倾家荡产,事先剑拔弩张的敌对双方各有所得,握手言欢。无数看客目等口呆,至于当事人,则三缄其口,个中滋味不予外人说。
“姓李的就是运气好,居然连老妪唐公都跳出来帮他!”有旁观者不甘心地嘀咕,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忌妒还是羡慕。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姓李的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素来谨慎的唐公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手相助么?
对于无数关注着时局的内行而言,李渊的突然出手却绝不止是帮了自家侄儿一个小忙那样简单。大半个河东,小半个河北,三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再加上十几名四品以上高官,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势力已经隐隐成型。任何人再想向其中伸手,都不得不考虑一下其后果。特别是在此朝廷衰弱,四野兵祸连绵的时候。
聪明人开始悄悄地改变自己的立场,没等汾阳军凯旋归来,依然赖在位置上的四个郡守大人便率领麾下官吏入山劳军,帮助李旭鼓舞士气的同时,亦主动向抚慰使大人讨要人才。原来被各郡拒之门外的各地士子一瞬间就成了香饽饽,,从郡丞、督尉到各曹主薄,只要李旭肯举荐他们前去就任,郡守大人们照单全收。
谢过了几位同僚的美意后,李旭拿出了一个早就拟好的名单来。地方上的武职是不得不换的,除了涿郡郡丞郭绚还有些本事外,其他五郡的那些郡丞、县尉都是些见了流寇自己先跑的主儿,指望着这种人肯定保不了境。雄武营刚好有一些受了过重伤,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军中博命的老卒,能把他们安置到地方上维护治安也算和不错的结局。至于博陵和上谷两个郡,既然连郡守都换了,索性从头到尾换个彻底,除了留下一些官声和本事还勉强过得去的小吏外,其他职位都由上次考试名列前茅者补缺。那些凭自家本事而不是家族余荫取得官职的士子和老兵们虽然治政经验不足,一个个却热情高涨。授田、垦荒、征税、安民,凡是从大总管府传下来的命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
如此一番调整,六郡的终于有了些焕然一新的模样。非但政令畅通无阻,平素仗着家族势力为所欲为的豪门子弟也不得不稍做收敛,以免那些刚刚上任的官吏把火烧到他们头上。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寒门出身读书人,虽然李旭委派的官职照着他们理想中目标相去甚远,但毕竟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不像以往那样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亮不是。
受到震动得不仅仅是世家大族。当山外所发生的事情通过有心人之口悄悄传进山内时,腹背受敌的王须拔再也坐不住了。他没有力量抵挡来自河北和河东两个方向的进攻,虽然目前这两支官军都以封锁为主要战术。但继续耗下去,不用两个月,光饿也把大伙饿死了。李旭在河北六郡的作为让他看到了一个希望,或者说,在他绝望的心中,猛然打开了一道缺口。
“你们说说,咱们如果现在再去投靠李将军,他会不会给咱们一个善终?”捧着碗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碎米粥,王须拔一边喝,一边试探着问。山中饿了小半年,他脸上肉疙瘩没了一多半,火爆脾气也被菜粥完全给“治愈”,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完全没有了年初时那种鄙睨天下的豪情,“你们说,他会不会兑现当初的承诺,给咱们谋一官半职做。还是和其他狗官一样,把咱们骗出山去,立刻斩首示众!”!
“这,这李将军不是那种人吧。他说收秋之前不再继续攻山,不就真的没攻么?”王须拔对面坐得是二当家王君廓,论辈分是他的本家侄儿。在家底被贪官们刮干净之前,曾经跟在武师身后学过两年刀法,是“大燕国”第一勇将,说话也比较有分量,“况且,他连那些试图谋反的人都一个没杀,又何必为难咱们?只是他这样做,仁义是仁义,却未免失了威……”
“这倒也是真话,我那个本家叔叔好像还在涿郡当官。听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说,李大人还从朝廷为他讨了个定远将军的头衔,货真价实的正五品呢!”三当家郭方一边“吸溜吸溜”喝着菜粥,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自从秋收正是开始之后,山外的封锁稍稍放松了些。他们这些人想冲出去再度为祸是万万没有可能,但外边的消息多少还能探听到一鳞半爪。
那些暗中与李将军作对的世家大族们都主动输诚了,衙门里的官员也改弦易张。与以往任何一次明争暗斗不同的是,失败者没有被斩草除根,而是被稍做惩戒后,便既往不咎。最好的例子便是郭方的本家叔叔郭绚,此人仗着手中的数千郡兵和地方豪门的支持,先前根本没把李将军放在眼里。但在认清形势,主动输诚后,李将军并没有难为他,反而替他讨来了先前做梦也讨不到的正五品散官。
“我叔叔,我叔叔派人送信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李将军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咱们最好早,早做打算!”喘了口粗气,他继续补充。“我叔叔还说,早一天下山,早一天安稳。他这辈子见了无数高官,没一个如……”
“别提你的鸟叔叔!”四当家李福被三当家郭方的“吸溜”吵得眼冒金星,将豁了口的陶碗向桌案上一摔,气哼哼地骂道:“你那叔叔,你那本家叔叔算个什么东西!当初要不是他答应从背后捅姓李的刀子,替咱们解围。咱们至于被人堵在吃着野菜草根度日么?早听我的避到河东去,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想投降都怕别人不肯答应!”
“老四,别翻旧帐!”听李福越说越离题万里,王须拔赶紧出言喝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当务之急时商量如何活命。最后一点粮食都在大伙碗里了,如果还没个主张,不用官军上山,咱们自己人就得为了口吃的打起来!”
他说得是眼下山寨中的实情。自从河东兵马将通往灵丘的大小道路也完全封锁后,山上最后一条补给通道也被卡断。年初时一些大人物资助的那点儿粮草根本不够嚼裹,月初就见了底儿。大伙本指望着利用地形给敌人以重创,反败为胜。结果无论河东还是河北的兵马,居然都只封锁不进攻。冒着箭雨攻打对方营垒本来就不是喽啰兵们的强项,因此王须拔只好把解围的寄托放在山外。可眼下,山外的大人物们都与李将军握手言和了,过去那些承诺肯定都吞进了肚子里。他们这些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山贼的死活不会有人在乎,只能自己想办法救自己。
“可那郭绚,那郭绚当初与咱们有约。如今他归了李将军,为掩饰以前的那些龌龊事儿,难免不会想办法杀人灭口!”李福口无遮拦,头脑却不是一味地简单。山外的大人物们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当初定计害人的是他们,现在拥戴李大将军的也是他们。一只黑手翻云覆雨,想给大伙设个圈套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