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东南西北
对于这些地主老财们来说,这其实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曾几何时,城池意味着绝对安全,因为一座城池就像是一个门槛,当乱军能工进城时,也往往意味着这伙“乱军”需要自己经营一块地盘了,在这种时候,躲在城里的地主老财依旧能够幸免于难。
乡未乱而城先乱,对于他们来说就意味着猛鬼直接刷新在了被窝里。
没有人再满足于朝廷粥棚的那几碗粥。
振武营、昭武营的甲士与锦衣卫的缇骑游荡在金陵街头。
只不过只有在军士们现身的地方国泰民安,只要这些人稍一离开,顷刻便会大乱。
而坊间各色各样的故事也正在逐渐编织着。
诸如内阁严、徐二人派自己儿子南下江南囤积米价盘剥百姓。
锦衣卫陆炳裹挟太子南下,威胁太子以牟利。
江南大户正在囤积粮草军械意图谋逆。
粮号、盐号、甚至于应天府衙跟府仓全都成了饥民们的目标。
而留守南京的六部官吏,正聚在守备厅内吵得跟热窑一般。
“麦公公,据各县所报,被刁民打杀行商、士绅,已逾百户,还有不知多少尚未来得及通报朝廷,这分明就是举事,当速调重兵弹压!”
张居正亦开口道:“古来举事者,莫不托于鬼神,推一首恶,敢问诸位先生今日江南之乱,首恶者谁?”
“那依你张叔大的意思是,朝廷此时应当袖手旁观不成?还是干脆你我直接向陛下报个祥瑞?”
高拱一拍桌子道:“各位,咱们总得讲点道理,朝廷何时说不戡乱了,关键是这今日之事翻遍史书亘古未有,今日你我之抉择,将成后世之先例,焉能草率?诸位说弹压,那我高某问一句,弹谁?压谁?难道要关起城门来,将这全城百姓全都杀光?!”
“没有人领头,饶是有万钧之力,朝廷又要朝谁施展?他哪怕是有个白莲教呢。”
被高拱这么一怼,守备厅里这才消停了下来。
就算是绝世高手李元霸,你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没有敌手你打谁?
坐在守备厅最后面的张鏊这才开口道:“诸位,守备厅的意思是先让应天府跟上元、江宁两县的胥吏、捕快连同五城兵马司出面去压,能压得住最好,实在不成,咱们再继续加人。”
张居正刚欲开口,不料却被高拱拉住了衣摆。
有了张鏊的这句话,守备厅内的众官这才堪堪回署,各行其事。
待众人走后,张居正才不忿的看着高拱怒道:“肃卿,你拉我作甚?让官府出面去压,那跟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又有何异?”
“徒耗国力啊!”
高拱却是朝着张居正一拱手道:“叔大,江南之事,病根在哪里,有几人不知晓?”
“庙堂之上,衮衮诸公,无一人敢直切要害,那不如所幸就由着江南的百姓去闹,等到真的闹得石破天惊了,自然就好收拾了。”
张居正却是咬着牙蹙眉低声道:“肃卿!”
“这内帑之财权,尚未划归阁部,这些先生就敢如此行事,这帮行商便敢如此恣肆,若是真的依克终所言,将内帑财源归了户部,外朝会出一个何等狼心狗肺之徒,你敢想吗?”
“可你我也在外朝啊!”高拱有些激动的看着张居正道:“收了内帑之权,你我将来岂不更少掣肘?”
张居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高拱。
嘴巴张了张却是无以言对。
高拱却仍继续开口道:“我岁数大了,在我之后,还有你与克终,太子,这般一来,我大明五十年太平,能有了吧?”
“江南这些时日的变化,你也看到了,新粮已然找到了,每年所产之棉布何止数倍于往昔。”
“假以五十年,这大明会富庶成何等模样,叔大可想过?”
张居正有些迟疑的低头道:“可万一若是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呢?这条路代价太重了,那是卿卿性命啊。”
“代价,代价,口口声声都是代价,最后事办成了,百姓安泰了不就得了?顾那么多代价作甚?”高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一拂衣袖,径自走出守备厅。
张居正看着拂袖离去的高拱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肃卿啊肃卿,即便如你所言,可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这江南一隅就算捅破了这顽石,当真就能惊得了天吗?你总得先帮着遮掩啊。”
金陵城中所有人都在抱着自己的目的,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这场未有前例可循的“民变”中来。
包括百官,但却又不仅仅局限于百官。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永远会为自己的行为去寻找合理性与正当性。
金陵街头,各种唱报馆中也出现了大量从未有过的“异端邪说”,他们靠着赋予饥民行为“正当性”以传播自己的学说思想。
他们中有野心家,也有理想主义者。
“昔六韬有云,夫天下者非ー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
“自古江南便乃鱼米之乡,今天下皆不患无粮,独我江南一隅缺粮,盘剥者谁也?”
“……”
唱报馆内传出的每一个字都钻到了馆外的一辆马车中。
只不过那辆马车没有分毫的停留,径自奔向南京大理寺的大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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