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这才看着汪直笑道:“哦哦,汪船主这番周辙,可是有事相求?实不相瞒,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事得按朝廷的章程办,不信你问子升,是吧?”
“汪船主,确实如此。”徐阶也开口道。
“可是那宁克终擒了三国使节,这个节骨眼上小民禁不起折腾,烦请二位阁老给宁克终修书一封,令其高抬贵手,实在不成等明年再擒回来也成啊!”
待汪直将详细经过讲完。
徐阶跟严嵩沉吟许久后这才开口道:“就这事?”
“就是此事,小民实在是束手无措了,还请两位阁老设法搭救,宽限些时日即可。”
汪直话音一落,不料严嵩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峰啊,宁克终所为的,无外乎就是心忧贻害域外耳,你把域外的贻害给去了便是了啊。”
汪直彻底听懵了。
我能把这三国全打下来我还犯得着请你们吃饭?!
“子升,五峰还没明白呢。”
闻听此言,徐阶这才开口道:“汪船主,一句话说到底,什么是天朝上邦啊?”
“似我者死?”
严嵩闻言微微颔首道:“对!五峰不愧是见过风浪的人,就是似我者死。”
“二位阁老,不是小民见过风浪,这话是天子今日赐予小民的,这到底是甚意思啊?”
听到是嘉靖说的,两人这才正经了起来。
“原是君父口谕,那便不奇怪了。”
严嵩稍加思索之后便放下筷子开口道:“既然君父已有明示,那便照章办事便是。”
汪直:你管这叫明示?
“严阁老,五峰方入庙堂,不省得那般规矩,咱们直说便是,五峰以为,这实学也罢,甚织机也罢,最关键的东西是甚?”
汪直沉吟许久之后,这才一本正经的说道:“银,银子?”
“对,也不全对,是鞭法!”
汪直闻言一怔,这才宛若醍醐灌顶一般。
“鞭法……鞭法?!”
徐阶这才从侧旁道:“没有鞭法,拿回去织机,他们又能有甚用?无外乎就是束之高阁,供人瞻仰罢了,也成不了域外之害。”
“我大明能有今日之变,千变万化不离其宗,这个宗,便是君父的鞭法!”
说到这里,严嵩跟徐阶两人的眼睛都跟着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是诡异,就好似瞄上猎物一般。
严嵩用筷子敲了一下汪直面前的盘子而后道:“五峰且试想一番,若是朝鲜、日本也行了鞭法,学着咱大明这边舞于庭下计税为银钱,又有哪两种选择?”
“跟着大明走,亦或是不跟大明走。”
严嵩旋即点头道:“然也,那分别又有哪两种结果?”
汪直咽了一口口水,而后道:“跟着大明走,无疑于将举国之财力系于我大明天子之手。”
“那不跟我大明走呢?”
“不论是银亦或是钱,只要与我大明不尽然,两京一十三省的银钱都会一齐涌过去将他们全国搬空……亦或是他们换了计法但没有用,民间还是跟着大明走,还是将举国之财系天子之手。”
汪直一脸愕然道:“那便没有分毫风险吗?”
“有啊,除非这天下有朝一日,能有一番邦,其国力能与我大明相匹敌,这个局也便破了,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天朝上邦,天下也只有两京一十三省。”徐阶端起酒盅随口道:“而且你们这些商贾与这三国往来愈是密切,他们便愈难脱身。”
直到这会,汪直才明白为何方才这两只老狐狸脸上的笑容那般诡异。
这是把那三番都给当成鱼遛了啊!
“此事难便难在如何让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啊,五峰……”徐阶说到这里,看向严嵩笑道:“严阁老,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今日你我同在这柳泉居吃了五峰一顿,便联手帮了五峰这个忙如何?”
严嵩闻言一怔,脸上亦是露出了笑意。
“如若老夫没有记错,这还是你我同朝二十余年头一次合力啊。”
徐阶赶忙惭愧道:“严阁老折煞了,徐某自罚一杯。”说罢徐阶便干脆的一饮而尽。
“严阁老,徐阁老,小民愚钝,不明白啊。”
面色微醺的严嵩盯着汪直笑道:“五峰所忧者,无外乎就是宁克终抓了人不放嘛,所以番邦才会逼你你放人。”
“若是这些被扣番使都死了,那咱们不就得去议下一茬事了?五峰久在外番,应当知晓除了这几个纨绔之外,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吧?”
“这可是他们哭着喊着求我大明帮他们变的法。”
一股寒意自头至脚贯彻汪直周身。
除了实学、图纸还能有甚?!
老东西,你挺狠啊,这是把那三番当鱼遛啊。
汪直总觉得,在这二人面前,自己好像也是条鱼。
吃了自己的饭,反倒是让自己欠了他俩的人情,关键是这俩人那态度,总让汪直觉得这俩老东西是去办自家的事了。
当天夜里,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便自京师发出直奔南京而去。
又二日清晨,那份公函便放到了陆炳的案头,虽然不是嘉靖发出的,但最后徐阶、严嵩两人的署名让陆炳不得不重视。
陆炳这辈子都没想到这两人的名字能同时出现在一份公函上。
但这两人的名字能凑在一起出现,这下面至少还藏着了一道嘉靖的默许。
陆炳沉吟许久之后这才开口。
“告诉宁克终,明日夜里本督在鹤鸣楼设宴招待他,你们去办差吧。”
“大都督,诏狱被抓回来的番使有八九百人呢。”
“去中军府提八百把铁锹,让他们明日夜里去诏狱后院松土去,他们自己挖完了你们不就省事了?”
“大都督高见。”
——
汪直上岸的消息在江南已然成了所有江南百姓茶余饭后的必谈的话题了。
因为汪直上岸意味着在不远的将来,东南的百姓又多了一条光明正大的活路。
那便是出海谋生。
这份工作收入明显要远高于大明眼下能找到的任何工作,先前跟着汪直出海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有不少人已然借着这个机会回家置办家宅、田亩安生过起日子来了。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这种一夜翻身的故事往往最容易引人注目。
只不过当这条消息传到南京那处无名寺庙内,庙内的一众和尚反应却是截然相反。
汪直上岸了,意味着就算是他们把人劫出来,他们也回不去了。
“法师,咱们怎么办啊!”
一股绝望的心情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许久之后,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大和尚这才抬起头来。
“你我怕是已然没得选了。”
“请法师明示。”
“眼下能倚仗的唯有家主,不,不仅仅是家主,需要咱们三番将劲儿都使到一处来,只有咱们联起手来,才能闹到天子驾前,让朝廷理亏,你我方能有一线生机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这群人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
“先去盯紧诏狱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把事情完美的解决,他们没办法。
但如果说要把一件事闹大,闹到所有人都不能继续装瞎。
那他们不仅有办法,而且办法很多。
比如,让那三国的遣明使死在诏狱里,这样大明即便是想放人也放不了了。
对不住了,小主公。
为了天下布武。
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谁不想活着回家啊!——
几个时辰之后,在诏狱外便多了几个游方和尚,跟这几个游方和尚一并来的,还有锦衣卫镇抚朱希孝。
“宁佥宪,我家大都督今晚在鹤鸣楼请您跟诏狱的弟兄们吃饭。”
朱希孝话音一落诏狱内登时便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等也能一睹大都督真容了?”
“鹤鸣大堂那几个小娘子当真是……啧啧。”
“……”
独宁玦疑惑的抬起头,看向了朱希孝问道:“我们都走了,谁把守诏狱?陆都督别是大半夜的想偷偷把人放了吧?”
朱希孝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佥宪,我家大都督也是一片好意。”
“少废话,今天晚上就是太子设宴老子也不去!”
沉吟片刻之后,朱希孝这才在宁玦耳畔将锦衣卫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完朱希忠的话,宁玦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还是你们狠啊。”
“把小尚他们也带上吧,这孩子还行。”
朱希孝闻言一怔。
“佥宪,这……”
“你们去吃酒便是,我在对面那茶棚对付一下就得了。”
“您是想留下来监……监工?成,那卑职陪您。”
把守诏狱的缇卫押着琉球尚懿等使节前呼后拥的离开了诏狱。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诏狱大门口。
有两个游方和尚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里念念有词的却不是“阿弥陀佛”而是“天照大神保佑”。
当天夜里,夜色渐深,整条大街上只剩下了诏狱前的茶棚还点着灯。
宁玦跟朱希孝两人坐在茶棚中注视着诏狱。
“你们的人什么时候动手?”
“应当快了吧,先去中军府领铁锹,应当是赶着车过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多时,宁玦便隐隐约约的看到有黑衣人翻进了诏狱。
“来了?!”
“应当是。”
“扛着这么多铁锹还能翻墙,不愧是锦衣卫啊。”
“佥宪谬赞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甚要翻墙。”
朱希孝跟宁玦两人的脸上均是写满了问号。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诏狱内便传来了各种番语的惨叫声。
“那个,你确定在锦衣卫管这个叫活埋?”
不待朱希孝开口,宁玦便已经闭上了嘴。
因为两人都看到不远处一队锦衣卫肩头上扛着的铁锹“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正用跟宁玦、朱希孝两人相同的表情看着两人。
双方的眼神都在说着一句话。
没人通知我们改计划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