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皇帝一下早朝,便一定会跑去去永寿宫,探望自己的祖母卞太后。
将厚重的十二章纹朝服卸下来之后的曹叡,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此时此刻,身着常服的他,甚至有着一种错觉,自己只不过是洛阳某家权贵的少子,正在自家的后园漫步。
曹叡记得,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祖父武皇帝曹操、还有祖母卞氏,都非常非常喜欢自己这个孙儿。
那时的祖父,尚且还不是魏王,自己四岁那年,祖父刚刚被汉献帝尊奉为丞相不久,那一年,祖父打了一场大败仗,后来,自己长大了之后,才明白那场让祖父整日都闷闷不乐的大战,就是传说中的赤壁之战。
也就是在那一年,自己的小叔,也就是祖父最喜欢的儿子,曹仓舒曹冲病逝了。祖父每日都很严厉,总是把父亲骂的体无完肤。但每次见到自己时,祖父却都是和蔼无比的。那时的爷爷,时常怀抱着自己,笑着说道:“有了这个小孙孙,我们曹家,至少可以守得住三代基业啦。”
他还记得,小时候,地方进贡上来的各种珍奇宝物、以及许多好吃的美味佳肴,虽然祖父严令曹家子弟需节俭,祖母却还总是把这些偷偷留给他,所以儿时每次去看望祖母时,他都可以吃到好多好多平日里见不到的好吃的。
童年的他,是幸福的,有翁翁和祖母的爱,还有父亲、母亲的关怀。如今的他,虽已是九五至尊,但当年的一切都变了,母后惨死,父亲与自己也渐渐父子离心,而自己的身边,也没有几个知心的人了。
不多时,曹叡已经走到了卞太后的永寿宫。
“皇兄,你终于来啦!”
曹叡刚一进殿,便听到了自己妹妹东乡公主曹绫的声音。他笑着道:
“早知道有你在此处叽叽喳喳,我就不用瞎操心祖母太后一个人闷得慌了。”
注1:东乡公主乃是曹叡同母亲妹,生卒年及姓名不详,此处加以虚构。
曹绫正是豆蔻年纪,又性格调皮,见兄长调笑,丝毫不惧兄长的皇帝身份,拌了个极其搞怪的鬼脸,成功逗笑了原本不苟言笑的曹叡。
“皇祖母,孙儿看您气色好多了,那位李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医术非凡。”
在自己的祖母面前,曹叡没有一丝一毫的帝王架势,此时此刻,他就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儿而已。
“叡儿,这两日你诸事繁杂,总是来去匆匆的,祖母总是盼着你来呢,这两日啊,祖母总是梦到你小的时候的模样,结果一觉醒来啊,总是发现,我的叡儿原来已经长的这么大了。”
卞太后看起来乐呵呵的,笑个不停,过了一会,老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缓缓地抓起了曹叡的手,语重心长的对孙儿讲道:
“叡儿,有些事,你要想开,这人呐,老了,也就开始衰败了,就像一株花一样,它到了凋落的时候,即便你给它施再多的花肥,帮它除再多的虫,也无法延长它的花期。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倘若有一天,我寿终正寝了,叡儿切记,绝不可迁怒于医者。”
“皇祖母的话,叡儿记下了。”曹叡握着老人的手,难得的温暖一笑。这种笑容,是他少年时,母后尚在世时,他经常展露出来的那种笑容。
刚刚为太后施针奉药、侍奉在一旁的李惠姑明白,卞太后所言非虚,就算再高的医术,终究也无法延长人的天寿,正如草木零落一般,乃是天数,不可违背。她也明白,卞太后这是在为自己这个齐地来的平民医女铺设后路,不让天子某一天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玄儿、还有羲儿那两个孩子呢,自从他们两个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来永寿宫看哀家啦。哀家还真的有点想他们了。”
“羲弟他,此刻想必正在与昭伯曹爽值班守卫宫城。至于夏侯泰初,这小子一向不爱受约束,朕的散骑侍郎、散骑常侍里面,他可是来宫城次数最少的那一个啦。”
一想起这两个性格极强的堂、表兄弟,曹叡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卞太后听了这话,忍俊不禁,笑着说道:“叡儿,你的堂表兄弟中,玄儿看似性子沉稳,可是其实呀,就属这小子性子最野、最任性了,如今他已到了弱冠之年,是时候,该给他说一门亲事的啦,这样也能让他约束一些,不至于整日过于锋芒毕露。”
“皇祖母,您放心吧,他们两个的婚事,叡儿会上心的。”
曹叡明白,祖母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她是想在自己大限之前,看着自己的几个孙儿、外孙,都能够找到自己的归属。自己作为先帝嫡子子,早在束发之年便已成婚,昭伯曹爽他身为大将军的嫡长子,年前也已经与汉室公主刘氏成婚。如今,也就剩下羲弟与泰初他们了。曹叡心想,如果在祖母太后薨逝之前,了却她的一桩心愿,也算是自己尽了孝道了。虑及祖母病情,曹叡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