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1 / 2)

魏卿 昱桓公 118 字 10个月前

节制全军、暂驻在许昌宫内、接到天子诏令的卫将军司马昭,此刻心中烦躁不安。

皇帝曹髦的意图,别人也许看不穿,但是司马昭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很明显,皇帝这是要趁着大哥司马师新亡的机会,一举削了他司马家的兵权,然后再收拾自己!

就在司马昭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尚书傅嘏与中书侍郎钟会二人适时的来到了卫将军行辕之内。

二人一看司马昭的神态,相互对视了一眼,已经明白了司马昭的心情。

“大将军可是在为天子诏令而发愁?”

傅嘏率先开口问道。

“正是!”

司马昭见身为司马家左膀右臂的两位智谋之士来到了行辕,紧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不少,他急忙请教二人道:

“天子出此阳谋,不知兰石、士季有何良策?”

这时,钟会眼珠一转,继而朗声说道:

“将军勿忧,为今之计,将军唯有牢牢把握住军权,才可活命!”

“士季是说,要我违抗君命?”

“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钟会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给了司马昭不少的信心。

急切想要表态的傅嘏也立即劝司马昭道:

“为今之计,除了违诏之外,将军别无他选了!”

天子的本意,是想让傅嘏代替司马昭掌管军权,这对傅嘏来说,本该是个天大的诱惑。傅嘏此时主动劝说司马昭违抗这道诏命,自然让司马昭心里很是受用。

司马昭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当曹髦看到出现在城外的数万打着“魏卫将军”、“司马”旗号的大军时,他差点因为没能按捺住内心的怒火而爆粗口。

此刻曹髦手背和额角上暴起的青筋就宛若暴怒而蠢蠢欲动的蛟龙一般峥嵘。

看来自己这个天子的话,果然对他司马家已经没有用了!

曹髦控制好情绪以后,急忙传唤来了内侍焦伯,并对其耳语了起来:

“你速速去叫国舅卞隆,安排好明日庆功宴会上需要用到的殿内军士!”

焦伯闻言后,精神为之一振,立即便悄悄传旨去了。

曹髦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终有一日,朕定要与你有个了断!”

性子刚直的曹髦又稳定了半天心神,终于暂时将那滔天的怒火压制了下去。

为了暂时避免祸乱,曹髦只好接受让司马昭继续掌权的这个既定事实。

他又将冗从仆射李昭传唤了来,对其下令道:

“李昭,你速速去尚书台传朕旨意,命尚书台火速拟定一份加封司马子上为大将军、录尚书事的诏书,朕即刻要用!”

李昭听了皇帝想要加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的意思后,微微一犹豫,但他抬眼看到皇帝那充满自信的眼神后,又将想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就在李昭即将离去之际,曹髦叫住了他:

“李昭,你近前来!”

李昭明白皇帝是另有什么机密之事,因此很配合的将耳朵凑了过去,曹髦点了点头,对他密语道:

“明日庆功宴上,你可带麾下冗从侍卫兵将,与卞国舅一道......”

李昭听完天子的吩咐后,以头触地,朗声答复曹髦道:

“昭谨奉陛下令!”

———

翌日。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

前一夜,曹髦翻来覆去,基本上一晚上都没能入睡。

天色尚黑的时候,曹髦便起了身,早早的安排李昭、焦伯二人准备起了大将军司马昭的凯旋宴。

这场宴会虽然名义上是为司马一族庆功,但司马师新丧,司马昭自不可欢饮宴乐,因此整个式乾殿内的陈设,以及后厨准备的膳食,都十分的朴素简单。

众人忙忙碌碌之间,转眼已到了辰时初刻的时候。

此时本该是天光初现之时,但今日的天色,却迟迟不肯放亮。

曹髦出了式乾殿门,望着天上那密布的阴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冷空气,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这场早有预兆的大雨,终于就这样在曹髦最不希望的时刻降了下来。

“陛下,大将军府来了侍从,传话说,大将军身体不适,恰逢暴雨,今日的宴会,就不来参加了......”

狂风穿过洛阳宫的亭台楼阁,狠狠的刮着皇帝落寞的眉眼;暴雨越过式乾殿的五脊六兽,重重的砸着曹髦单薄的身躯。

单薄的龙袍随风狂舞,就好像要被这狂风撕碎一般。

淋湿的章纹暗淡无光,就宛若已被这暴雨淹没一样。

曹髦望着黑漆狰狞、雷光闪闪的的天幕,过了良久,终于浩然长叹了一口气:

“苍天呐,你难道真的不愿意再庇佑我曹家了吗......”

热泪被冷雨裹挟,终于还是化为了刺骨的寒冰。

————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邺都传来奇闻,说是天上降下了甘甜无比的仙露,这真是大大的吉兆啊!”

自从数月前那场突兀的大雨,让皇帝的谋划落空以后,皇帝的心情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因此冗从仆射李昭一得知这个好消息,就立即赶赴太极殿来向皇帝报喜了。

邺都乃是当年武皇帝曹操受封建国的都城,是如今大魏五都之中最为雄阔的一座陪都,其地降下甘霖,非但是玄学意义上的吉兆,更意味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和河北百姓丰年的到来。

正在阅览经籍的曹髦陡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心情果然为之焕然一新。

“甘露,好啊!这真是难得的祥瑞吉兆!李昭,你去传召群臣、以及时常和朕谈文的大夫们到太极东堂,就说朕有事想与诸公商议!”

“是,陛下!”

见曹髦心情好转,李昭的心情也同样变得开明了不少,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不多时,得到传召的侍中荀顗,尚书崔赞、袁亮、钟毓、钟会,还有给事中中书令虞松等台阁群臣终于来到了太极东堂。

不多时,天子所信任的王业、王沈二人,也来到了堂内。

随着二十名虎士扈从拥簇着的大将军司马昭压轴落座,传召的群臣终于到齐了。

【注一:正元三年,夏五月,邺及上洛并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曹髦改元为甘露。甘露元年,春二月,丙辰日,曹髦才与众臣聚会太极东堂。此处对时间进行了合并改编。】

曹髦见众臣已到,笑着对大家言道:

“诸位,朕今日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想必诸位也早已耳闻了吧?”

王业和王沈二人心思敏捷,一向也比较尊敬天子,因此第一时间答复皇帝道:

“邺都、洛中降下甘霖,此正是臣等近日来听闻的最好消息了,臣等正要恭贺陛下啊!”

崔赞、袁亮二人对天子也不失敬意,因此也跟着二王一同说道:

“是啊,我大魏甘霖普降,真乃是无双之福,臣等恭贺陛下万岁,恭祝大魏大魏万年!”

曹髦听了四人的贺词后,心中极其受用,心情大好的他举起檀木案上盛满醇酒的龙纹白玉杯,对在座的群臣言道:

“哈哈哈,好!诸位,来与朕满饮此杯!”

“陛下万岁,大魏万年!”

荀顗、钟毓、钟会、虞松等人虽心系司马家,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因此还是违心的说出了这句贺词,饮下了天子所敬的这杯醇酒。

正值少年的曹髦年纪尚轻,饮下一杯热酒后脸颊便微微泛了红,他此刻含笑温言道:

“诸位,天降甘霖,朕有意更改年号,以上应天时,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更改年号虽算是大事,但毕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因此在座大臣不假思索,一致同意了皇帝的意见。

“陛下,既然天降甘露,那新的年号不妨就定为甘露,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曹髦很满意这个新的年号,笑着含了含首,又饮下了一大樽热酒。

酒酣耳热后,曹髦与群臣谈论到了古礼典籍,开始点评古时历代帝王之优劣。

曹髦一向仰慕夏代国君少康,且以复国成功的少康为榜样,因此对荀顗等人道:

“夏朝既衰,国力渐弱,少康收集夏众,复大禹之功绩,而汉高祖则驾驭豪俊,包举宇内,此二主皆可谓殊才异略,命世大贤也。考其功德,诸卿以为此二君谁宜为先?”

荀顗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但他既为司马家的幕僚,自然不能赞同少康复国,于是他回答曹髦说:

“夫天下重器,王者天授,圣德应期,然后才能受命创业。少康功德虽美,犹为中兴之君,与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为,略显不如!”

曹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继而摇头笑道:

“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创业者皆优,绍继者咸劣也!

少康、殷宗等中兴之美,夏启、周成王守文之盛,论德较实,比之汉祖,胜之有何不可?

少康生于灭亡之后,降为诸侯之隶,崎岖逃难,仅以身免,犹能布其德而兆其谋,祀夏配天,不失旧德,少康若非至德弘仁之主,岂能创此功勋?

汉祖仅因秦朝土崩之势,仗一时之权,专任张良、萧何、韩信之智力以成功业,其创业之难,怎有少康复国之艰险?

且朕观汉高祖行事,多违圣检:为人子则数危其亲,为人君则囚系贤相,为人父则不能卫子;身死之后,社稷几倾,若与少康易时而处,岂能再复大禹之绩?!

以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汉祖,方为实论。诸卿具论详之!”

群臣听了天子的话,一时竟都无言以对。

左膀右臂傅嘏傅兰石病重的消息本就让大将军司马昭心情极差,此刻他听了曹髦的话后,面上自然有不喜之色,他心想道:

哼!看来这曹髦已然将自己比做是少康、成王一般的中兴之主了,汉光武中兴,曾灭王莽,那当今陛下想要中兴,又想要灭谁呢?

————

卧病多日的阳乡侯傅嘏,终于还是在这个夏日,在府中溘然病逝了。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并且再也没有醒来。

他梦见,自己正在北邙山之上,与几位好友把酒言欢。

当年的邙山之上,月华似水。傅嘏尤还记得,他们几个酩酊大醉的少年,在邙山之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宛若蒹葭的泰初、醉后泣泪的昭叔、枯枝舞剑思美人的荀奉倩,还有望着星云大喊志向的卫烈,以及那永远都稳如泰山的诸葛公休。

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好像一场长梦一样。

———

权势日渐消散的皇帝并没有放弃他的谋划。

曹髦一面赐了大将军司马昭衮冕之服,以安抚他的情绪,另一面则多次驾临太学院,与太学院的博士们谈文论经,关注着新进的人才。

曹髦的学问与日俱增,甚至有一次与太学博士庾峻、马照等辩论易经,还难住了两位学究天人的博士!

胆识过人、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娴熟的天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收获了许多朝臣的尊敬。

眼睁睁看着自己掌中的“傀儡”在朝中威望日渐高涨,司马昭的心中自然很不舒服。

与此同时,年岁渐长的曹髦也早已经看不惯这个威势逼主的大将军了。

两人就这样日日互相盘算提防了起来。

而随着西境一场由安西将军邓艾指挥的上邽大捷,又让曹髦关注到了先前就有印象的一位隽才————王经王彦纬。

曹髦下诏嘉奖邓艾这位帝国新秀将领的同时,也将王经调入了洛阳。

由于西境大捷,身为大将军的司马昭也被加号为了大都督,获得了奏事不名,假黄钺的特权。

曹髦进一步应付、麻痹着司马昭,但司马昭并没有因为曹髦的不断升赏而得意忘形,相反,越是这样,他就对曹髦越是提防。

————

扬州,寿春。

征东大将军、高平侯诸葛诞经过数年的经营,已然将寿春发展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大城。

不仅如此,这些年他还在扬州境内秘密招募江湖游侠儿、死士,到如今,诸葛诞麾下已然有了数千名江湖死士。

冬天很快到来。

心怀忧惧,且怀有为友报仇之至的诸葛诞见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因此向朝廷递去了了一封奏表,说是近年来东吴大军蠢蠢欲动,为了保证东南边境安稳,请求朝廷为自己再添派十万大军,好抵御吴国。

不仅如此,诸葛诞还在表文中说道,淮北寿春乃孤城,不易防守,请求在淮水南岸新筑一城,以便巩固国家边防。

这一切看似没有什么不妥,但一向精明的司马昭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认为,诸葛诞镇守扬州多年,从未说过自己麾下兵力不足,为何如今却突然要求增兵?

还有,寿春城在淮泗北岸,城高而固,易守难攻,诸葛诞如今却请求在淮南筑城,这究竟是为了防吴,还是为了他自己方便据守淮南?

司马昭冷笑一声,安排手下去了尚书兰台以天子名义写了一份诏书,诏诸葛诞入京,任职司空。

其实这是司马昭为了试探诸葛诞。

如果他愿意来京城任职,那么自己就可以将其控制于股掌之上,如果他不愿意入京,自己正好可以有一个征讨他的借口。

“诸葛诞,看来你这个亲戚,终究还是不能为我所用啊……”

司马昭嘴角牵出了一丝冷笑。

————

“哼,司马昭想骗我入京?我还偏不上他这个恶当!来人,点兵,随我火速占据扬州州郡!”

披甲悬刀的诸葛诞读完司马昭的书信后,随手将之抛入了火中。

“是!”

侍立一旁的十余名淮扬豪侠见他们的主公终于下定了起事的决心,一个个也都充满了斗志。

就这样,不到半日,诸葛诞就攻破了扬州的府衙,并斩杀了本朝名将乐进的儿子,扬州刺史乐綝。

诸葛诞夺下扬州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淮南及淮北郡县十余万屯田军调入了坚城之中。

此时此刻,加上扬州新旧诸军五万人,诸葛诞一共聚集了十五万大军,囤积了大军足用一年的粮草!

实力雄厚、坚守寿春的诸葛诞此刻信心满满,他认为统兵才能不足的司马昭,此次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除此之外,一向比较圆滑聪慧的诸葛诞没有像毋丘俭一样留兵防守东吴,反而还派遣了长史吴纲以及自己的少子诸葛靓前去吴国求援!

吴主孙亮得知消息以后,心中大喜,本想大举北上相助诸葛诞,但奈何兵权为国中权臣大将军孙綝掌握。

吴大将军孙綝眼界不高,仅仅只派遣了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等,与先前降吴的谯侯文钦一同率领了三万大军前来接应诸葛诞。

东南的巨变,很快便震惊了整个朝野。

先前毋丘俭起兵之时,皇帝曹髦心中确实十分希望他能成功,但此番诸葛诞勾连了吴国,倘若其真的挫败了司马昭,那吴人得势,与西蜀一同大举北上,那大魏江山岂不危险?

与此同时,司马昭也对诸葛诞十分的忌惮,直接以天子的名义下了讨伐诸葛诞的诏书:

“诸葛诞造为凶乱,荡覆扬州。昔黥布逆叛,汉祖亲戎,隗嚣违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吴、蜀,皆所以奋扬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与朕暂共临戎,速定丑虏,时宁东夏!”

司马昭以这一纸诏书,竟是直接将太后与皇帝曹髦都携带到了自己军中!

如今自己亲自南下讨伐诸葛诞,他可不敢让曹髦这个有胆有识的陛下待在洛阳。

曹髦得知消息以后,虽然十分不愿,但手中无权的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

六月,天子车驾与大将军司马昭的东征大军顺利屯扎到了项城。

当曹髦看到项城内的贾逵祠以及石碑时,不禁心中哀痛,泪流满面。

他想起了昔日被司马懿所剿杀的王凌,以及被司马师所灭的毋丘俭,他们明明都是大魏之纯臣,可是偏偏却要背上反贼的名号。

而如今,难道诸葛诞又要重蹈此数人的覆辙了吗?

曹髦虽然对诸葛诞勾结东吴的行为十分不悦,但渴望挫败司马的他还是在心中默默祈祷了起来:

上苍祖宗保佑,万望诸葛公休可以一举战败司马昭,还政于我曹氏!

不久,大都督司马昭征集了各地大军共二十六万,在淮水北面与诸葛诞对峙了起来。

司马昭将大军屯于丘头,和钟会商议一番之后,立即点起了众将,下达了他的部署命令:

“伯舆、休渊,你二位沿寿春城墙,造双重堑垒,给我死死围住寿春,不许走脱诸葛军一人!”

镇南将军王基王伯舆,安东将军陈骞陈休渊二人得了将令,立即便出帐部署去了。

“石监军,州刺史,你二人率领一支精锐,作游军在寿春城外骚扰迅游,伺机绞杀出城的诸葛军!”

“是,大将军!”

他监军石苞石仲容、兖州刺史州泰二人领命后,也立即安排去了。

司马昭如此部署,自然是想效仿当年大哥司马师灭毋丘俭的战法,先将敌人围困在城中,再伺机灭敌。

两月之中,石苞和州泰二人所率的游军不仅多次击败了城内文钦的发动的数次突袭,更是成功阻断并击退了前来支援的吴将朱异!

就这样,诸葛诞在寿春城中囤积的粮草一天天变的越来越少了,而城外吴国的援军和粮草无法入城,城中大军又无法向外突围,诸葛诞军渐渐失去了信心。

在司马昭的不断策反之下,诸葛诞麾下心腹将军蒋班、焦彝等人都偷偷逾越城池,前去投靠了司马昭!

就这样,城内军心越来越不稳定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一直从夏天持续到了冬天。

转眼间,已到了飘雪的寒冬十二月。

司马昭见诸葛诞负隅顽抗,无法速战速决,而前来支援的东吴大将钱唐侯全怿,乃是东吴已故名将全琮全子璜之子,也是个家学渊源的良将,给司马昭带来了不少麻烦,于是司马昭与钟会商议起了对策。

“大将军,不如就让会再写一封假信,如何?”

望着钟会狡黠的目光,司马昭不禁笑着问道:

“哦?不知这次士季打算给谁写信呢?”

钟会轻笑一声后道:

“大将军可还记得,前些年逃入我大魏的全琮子侄:全辉、全仪二人?”

司马昭闻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那全怿一向与东吴大将军孙綝不和,早怀忧惧之心,此次如若能说降此人,诸葛诞定然孤掌难鸣!”

二人想出了这条妙计,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钟会伪作的全辉、全仪亲笔信书信,果然发挥了奇效。

某天夜里,驻守寿春城南的大将全怿、全端二人,趁着夜色出城率众降了司马昭!

得知消息的诸葛诞,此时竟也乱了方寸。

“你说什么?全怿、全端也出城降了?!”

文钦本来一向与诸葛诞不和,此时勉强与诸葛诞共事,言语之间自然没有个好声气:

“他奶奶的,按我说,你先前就不应该固守寿春!应该大举北上主动打他娘的!”

听了文钦的抱怨后,诸葛诞顿时也来了火气,他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怒视着文钦道:

“文仲若,你够了,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

“那你说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文钦也不甘示弱,竟也将面前的案拍的震天响,眼看着两位主将又吵了起来,诸葛诞麾下的侠士立即拉着诸葛诞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诸葛诞见状,心中一转,这才收敛了怒气。

“依我之见,唯今之计唯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可城外围得水泄不通,我军空手突围恐难成功,故我打算火速打造一批突围的器械!”

文钦见诸葛诞有想法,这才点点头道:

“这还像个办法!”

一月后,成功打造了许多突围器械的诸葛诞,与文钦、文鸯、文虎等将率领大军悍然选择了向南门突围,司马昭没料到诸葛诞出此奇招,竟差点让诸葛诞率军冲了出去!

司马昭调集诸军,与诸葛诞的突围战士一连大战了五六日,司马军上下死伤惨重。

“士季啊,这可该怎么办,诸葛诞的突围器械威力极大,这几日我军上下损失惨重,军心似有浮动之象啊!”

钟会凝神细思了片刻后,望着案上跃动的烛火,忽然之间有了主意:

“有了,大将军,用火攻!”

就这样,司马昭令麾下投火石车,并作以火箭,终于烧毁了诸葛诞的攻战器械,诸葛军死伤惨重,不得已,只能再次退回城中!

“他奶奶的,这可咋办,城里粮食眼看着不多了!”

文钦此刻一脸狠色:

“要我看,城中北方将士家属皆在中原,战意沮丧,留着也是耗费粮食影响士气,不如把他们全杀了!”

“文仲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听了文钦的话后,一向爱兵如子的诸葛诞瞬间就来了怒气:

“身为三军主帅,谯沛人氏,你怎能不顾同乡情谊,杀害将士同袍!?你要是不想助我,不如早些滚出城去!”

“老子倒是想出去,可出的去吗?”

文钦面露恨色,愤愤甩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城头。

二人此刻心中,同时生出了一丝杀意!

————

失魂落魄的诸葛诞回到内城后,看到了妻子仲长琴和美的笑容,心中的烦闷竟消散了不少。

“琴儿,这次是为夫连累你了......”

仲长琴为诸葛诞倒了杯热茶,抚着他宽厚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夫君,靓儿他不是已经入吴了吗,你我既无后顾之忧,还怕什么生死呢?”

诸葛诞听妻子决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言外之意,心中大为感动,他握着妻子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名麾下豪侠就匆匆忙忙进了内堂:

“君侯,不好了,文将军提着铁戟,硬要闯进来,他打杀了咱们好几个兄弟,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

诸葛诞听了来人的话后,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杀意:

“哼,好个文钦,我不问他的罪,他倒先打上门来了!取我铁鞭来!”

仲长琴见危局突起,心中一紧,连带着将丈夫的手也握紧了。

诸葛诞见状,低头温柔一笑道:

“琴儿,不怕,为夫去去就来!你等我!”

仲长琴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含泪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很信任她的夫君。

诸葛诞来不及披甲,匆忙穿了一件两当小铠,提着手中的双铁鞭,就大踏步朝外走去了。

仲长琴此刻从妆奁里取出了一把小小的精致匕首,打算好了随夫而去的准备。

半晌之后,室外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一阵铿锵的脚步,一个披甲的汉子大踏步来到了内室。

仲长琴握着匕首的手不由得一紧,而当她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后,心中的激动与欣喜险些让她昏厥过去:

“夫君!”

诸葛诞搁下沉重的双鞭,将两当铠卸下,还没顾得上擦净脸上的血迹,就被妻子紧紧抱住了。

—————

得知了父亲文钦被杀的消息后,文鸯与文虎二人既惊且愤,但头脑清醒的文鸯并没有选择直接找诸葛诞报仇,而是选择了叛逃出城,投奔了司马昭!

二人归投司马之后,紧接着便率领了数百名骑兵巡视起了寿春城,望着城头上的杀父仇人诸葛诞,文鸯和文虎二人的眼中对这个昔日长者再也没有了半分敬意。

兄弟二人一边绕城奔驰,一边大声喊着令城内将士意志崩溃的话语:

“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诸军快快出城早降!”

司马昭见城上守军士气低迷,知道时机已到,立即便下达了四面攻城的将令!

诸葛诞仗着一双铁鞭和麾下三百豪侠门客,虽然英勇无敌,但麾下将士战意已破,不到半个时辰,这座他坚守了整整近一年的寿春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将军,夫人她,留下了一封绝命书,在内城自焚了!!”

正在浴血奋战的诸葛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泪流满面,失去了生存的信念,就在他想投鞭弃生之际,麾下的豪侠将他裹挟着朝着小城门发起了最后的突围:

“诸葛公,留下有用之躯,将来再为夫人报仇啊!杀!”

司马昭见诸葛诞似有突围逃走的迹象,急忙朝麾下麾下司马胡奋下令道:

“胡奋,我与你三千精骑,给我擒杀诸葛诞!”

胡奋胡玄威,乃是大将胡质文武双全的爱子,一向早就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了,此番听司马昭委自己以重任,慨然应诺,麾起虎士便朝着诸葛诞逆击而去!

最后一刻,不想再让麾下豪侠为自己送命的诸葛诞奋力挣脱了众人的拱卫,朝着胡玄威的方向奔了过来!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眸,整个世界就好像他和仲长琴大婚的那一日一样红。

————

大都督营帐外,司马昭手执兄长留下的“蜚影”剑,亲自审讯那数百名武艺高强的死士,企图劝降他们为己所用。

“今诸葛诞已然覆灭,尔等还不归降?”

面对司马昭的威逼利诱,那数百人居然一声不吭。

司马昭心中愤怒,他挥剑杀死了手边的一位死士,厉声喝道:

“如若再不投降,即是这般下场!”

当司马昭将锋利的宝剑搭在下一个人脖颈之上时,那个人面不改色,朗声喊道:

“为诸葛公死,不恨!”

司马昭闻言大怒,又挥剑杀死一人。

就这样,数百人拱手为列,从生到死,竟无一人投降!

而他们临死之前,都只说了一句话:

“为诸葛公死,不恨!”

————

甘露三年的夏,比以往任何一个五月都要炎热。

可天子的心中,却宛若九月的寒冬一般孤寂。

他一次又一次的按照司马家党羽的意思,正式册封凯旋的大将军司马昭相国之职,封爵晋公,食邑八郡,又加了九锡,但司马昭却假惺惺的辞让了足足九次!

是岁,顿丘、冠军、阳夏、宁陵诸县界内的井中屡屡出现了黄龙与青龙的祥瑞。

四境皆有龙见,可宛若困龙一样的皇帝听了大臣们的贺词,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

这井内潜龙,不就和如今的自己处境一模一样吗?

曹髦嗟叹良久,心中感慨万千,于是挥毫写下了一首《潜龙诗》:

“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不久,曹髦所作潜龙之诗传到了大将军司马昭耳中,司马昭当然听出了天子诗中的自讽之意。

藏牙伏爪甲?

司马昭眼中露出一丝杀机。

若不是当初自己在泰初临终前对其起誓,此生此世只做魏臣,自己又岂能留曹髦到今日?

如果曹髦容得下自己便罢了,若是他一心一意想覆灭司马、乾纲独断的话,自己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

洛阳宫中,曹髦如同往日一样,传来了几名大臣来宫中与自己讨论经典文学。

今日曹髦所传召的大臣,是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

曹髦之所以传召这三人,是因为他认为这三人是绝对忠于自己与曹氏的。

“诸位爱卿,可曾读过司马迁之《史记》?”

三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臣等自然读过。”

“那三位爱卿可听说过秦王子婴诛灭赵高之事?”

“陛下......”

王沈、王经、王业三人听了这话,大惊失色。

曹髦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朕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诸卿自出讨之!”

尚书王经此刻心中惶惧不已,他跪在皇帝案前,顿首劝谏曹髦道:

“昔日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今大权在司马一门,为日已久,朝廷四方皆其党羽,群臣不顾君臣逆顺之理,已非一日。且如今宫中禁卫皆是司马之心腹,驾前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无所资用,要除灭大将军,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还望陛下三思啊!”

无破局之望,即将被废,已存死志的曹髦闻言,不为所动,他忽的起身,取出怀中天子大玉圭,掷于地上说道:

“朕意已决,今日大事不成,便如此玉圭一般!死,又有何所惧?况且朕未必会死!”

曹髦言毕,拂袖起身,径直入永宁宫禀告郭太后去了,尚书王经见状,立即跟随在天子身后继续劝谏了起来。

王沈、王业二人见状,对视一眼,立即出宫朝着大将军府而去!

司马昭听了王沈、王业二人所告,冷笑一声道: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来人呐!”

“属下在!”

这时,大将军府中家将纷纷跪于地上听命。

“你们二人,率部严密防守府邸!”

“诺!”

两名家将领命而去。

“你派人入宫通知我弟屯骑校尉司马伷,如若见到天子,阻拦可以,但切不可冒犯!”

“诺!”

“你去宫内找到中护军贾充贾公闾,告诉他,如若宫内生变,叫他全权便宜处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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