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五分钟”,方杰说。“我吃饭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距离”,钟朝远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解释。“我挂掉电话后,立马就找了辆共享单车往学校骑。到教学楼后等电梯又花了些时间。”“不要找借口”,方杰越讲越气。“我现在把你从窗外扔下去你信不信?”林星不敢插话,额头直冒冷汗,钟朝远从容不迫却卑微地看方杰,等他的下一句话。“你进来。”“好嘞。”钟朝远跟方杰一起走进教室。“林星,你把ppt放出来。”“哦,啊,好的,老师,我这就去。”林星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讲台上,教室的电脑还没关,ppt还在桌面上。林星打开ppt,点击幻灯片放映。大大的标题“一种可能的赝时光机设计”被投影到垂下的幕布上。“一种可能的赝时光机设计”,方杰读出声,意味深长地看向钟朝远。“指导老师:钟朝远博士”。林星站在讲台上不知道该干什么,钟朝远也只是僵硬地坐在第一排。“是你指导的?”方杰问。“是。”钟朝远说。
“ppt翻到最后一页”,方杰说。“好的”,林星一直点ppt,放到最后一页,“谢谢”两个大字投影出来。“往前”。林星右键,往前翻一页,是参考文献页。“老师,可以吗?”“就这一页。”“钟朝远,这论文是你写的?”方杰问。“是我和林星共同完成的。林星写的初稿,我在他的基础上修改。他的初稿写得比上一篇prl好,我修改的地方少了很多。”“投出去了?”“投prl了。”钟朝远说。“你看看文章作者”,方杰说。“linxing,fangjie,zhongchao-yuan,有问题吗?”“为什么我是第二作者?”“对不起”,钟朝远擦了擦汗。“方老师,但是从对文章的贡献来讲,我认为这篇文章由我通讯、林星一作,这样分配比较合理。方老师,我没有说你对文章没贡献的意思。但是时光机的研究是我的研究兴趣,我做通讯的话,和审稿人沟通也比较方便。”“你说得对”,方杰在椅子上坐直,侧过身子看钟朝远。“我对文章没有贡献。”“啊,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钟朝远解释说。
“我对文章没贡献,别把我写上去。”方杰说。“那样也不太好,你是我们的大老板……”钟朝远纠结着。“哪有发文章不跟大老板说,还擅自把文章挂上去的?我手下研究生都没有这么干的,亏你还有个博士学位,当初怎么毕业的?”“您是我博导,当然是您让我毕业的,方老师。”钟朝远不卑不亢。“这狗屁文章,你自己想发就自己发,别把我和林星带上。”方杰突然指了指林星。林星不知所措,也不敢答话。“单位也别写京华大学物理学院”,方杰补充了一句。“我下午听答辩时还在想,院长上午喊我过去是什么事。原来是你小子搞得鬼。”
“我不管你是研究时光机还是永动机还是什么,但你乱挂我名字、挂京华大学物理学院,我就得管了。是不是啊?”方杰躺在座位上问。“多一点文章总是好的……而且方老师,这篇文章我投的prl,不是什么三四区水刊。”“废话!我是prl编委,你挂我名字投prl,致谢里还写我名字和京华大学物理学院,你是生怕审稿的认不出来是吧?”方杰的怒气还没消下去,又冲上来了。“我跟你讲,现在全中国的凝聚态理论学界,都知道我在做时光机了。整个数理学部院士,都知道京华大学物理学院,有个人在做时光机。你说明年,物理学院还敢推荐我参评院士吗?”“方老师,这是好事啊。”钟朝远突然站了起来,走向方杰,握住他的手。“这是划时代的成果,学界都承认您是这一领域的奠基人。以后您就是时光机之父啊。”“滚!”方杰粗暴地甩开钟朝远。“你自己当时光机之父去。”
方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过道,一会看钟朝远一会看ppt,火气越来越大。“把投影关了!”“啊,是,老师。对不起,这就关。”林星结束放映,关掉电脑和投影。“钟朝远,你今年出站?你想去哪?”“方老师,我打算继续留在京华大学物理学院。”钟朝远说。“你还想留着?我要敢让你留下来,院长就敢把我开了。滚吧。”“方老师,那我也没地方去啊。”“江南师范大学,去吧。”方杰突然笑起来。“我看你和他们理学院院长就挺配的。今天下午,他一个人在五百人的微信群里和四个院士对骂,非要说就该研究时光机。你去他们那当特聘副研吧。”
“方老师,我可是京华大学的本科、博士,又在这做了三年博后。”钟朝远有些不服。“我手上还有好几篇一区一作,再加上现在投的这篇通讯,怎么能去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学校。”“来来来,我手机给你,你自己看聊天记录。”方杰在手机上点点点,找到凝聚态理论交流群。“你自己点开群成员看,都有备注学校和姓名。现在整个学界都知道你是民科,哪个学校敢要你?江南师范大学还是个一本,我看你就知足吧。”“方老师,你意思是,我去个普通一本,还不是直接给副教授,要先干六年非升即走?那我博士不是白读了吗?”“还白读?你当我多大脸?我可是把你一个民科硬塞进江南师范大学了。快滚吧。”
“林星,你毕业论文咋办?”方杰问林星。“啊,钟朝远老师以后不能指导我了是吗?”“是的。”方杰说。“没事,不坑你,我会把你带毕业的。以后微信联系,或者来江南师范大学找我。啊,我工作安定下来后再给你新的邮件地址。”钟朝远说。“你自己做能毕业吗?”方杰按下怒火,没搭理钟朝远。“老师,我原计划再往后做一些新东西。不过也有保底方案。钟老师的论文还有些平凡的结论没发,如果之后工作进展不顺利,我就把这些平凡的结论整理一下,作本科毕业论文足够。”“能毕业就行”,方杰说。“读研了再认真做课题吧,这个毕业论文随便写写就行,也不用找谁改了,要签字的话找我签字。”“我稍后发电子签名给你。”钟朝远插话。“啊”,林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之后的流程我问问教务老师怎么说,谢谢。”“下学期没事的话,提前选点研究生公共课。政治课专业英语之类的。”方杰说。“好的,谢谢老师。”
林星早就知道,毕业论文做时光机,多多少少会引发些问题,只是没想过问题会这么大。林星本以为,要么侥幸通过开题,要么被逼着改题目,不管怎么说,倒霉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因为自己开题没写好,所以作为导师的钟朝远不得不走人,这个连坐的好像有些冤枉。虽然按照林星的记忆,钟朝远最后还是得去江南师范大学,但这下自己开题成了直接导火索,好像多少得承担点连带责任。下学期来京华大学上学也失去了意义,没导师指导、没导师签字。正好林星父亲林民也被单位开除了,林星就索性一直在家呆着。把学校的事务托付给潘问天后,失业的林星一家三口在春暖花开的三月,还像过年一样天天在家团聚——除了周六,林星周六会去江南师范大学找钟朝远聊毕业论文。这样悠哉悠哉的日子一直到五月的一天,林星接到张京华的一通电话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