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乡村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蔼中,时不时地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吠。父母打着手电筒,背上行李,走了十里山路,送孙天雷到场镇赶班车。一路上,母亲背行李累得气喘吁吁,孙天雷几次想从母亲肩上接过行李,让母亲休息一下,但母亲坚决不肯。
小镇的第一班早车,在清冷的晨雾中轻轻地起动了,送孙天雷踏上去状元乡政府报到上班的路。他倚窗坐着,裹紧风衣,闭上眼,任晨风吹湿自己的头发。
“好好工作!”车窗外,似乎还有父母遥遥的呼喊。他甩甩头,脑子里浮现出母亲花白的白发,父亲憔悴的脸,还有那条蛐蛐轻唱的田埂,被手电光照亮的父母赶路的脚,耳畔不时响起父母背负行囊时沉重的呼吸。他探头到车窗外,父母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清晨的雾色中……眼泪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下来。
岁月无情,不曾留意,父母已走过壮年,开始苍老、憔悴,可依旧在为他操劳,为他牵挂。那一刻,孙天雷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从此将走向独立。
孙天雷拿着工作介绍信,怯生生来到状元乡政府报到,找到了乡党高官赵国强的办公室。赵国强军人出身,长得身高体壮,浓眉大眼,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赵国强看了一眼眼前的孙天雷,显得很吃惊的样子,问:“你怎么是个男的?”
孙天雷也感到诧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本来就是男的。”
“你叫什么名字?”
“孙天雷”。孙天雷赶紧把工作介绍信恭恭敬敬地递给赵书记看。
“这个刘大才,他在电话里说,要给我分配一个女大学生来,叫孙天蕾,说的是花蕾的蕾。正好办公室缺个干事,我就答应了。这不是在忽悠我么?”赵国强把工作介绍信还给了孙天雷,说:“这样,你先不要报到,我去找区领导把情况问问清楚。”
孙天雷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赵书记,那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不晓得怎么办,你自己去区政府找找组织委员刘大才吧。”赵国强撂下一句话,就准备出门了。听得出来,赵书记是想分配一个女大学生来,而他孙天雷居然是个男的!孙天雷只好悻悻地走出书记办公室,他背着自己的大牛仔包,站在乡政府门口,两眼茫然,心里委曲,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
在孙天雷眼里,状元乡的确很小,连个集市都没有,放眼望去,还比不上一个农家村落,政府驻地是一个二层小楼,修在一个山包上,有几十间陈旧的房屋。山包之下,有几间平房,是供销社门市,附近有个杀猪匠摆的猪肉摊摊。供销社外面,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土公路,土公路外面,隔着两块水田的地方,是乡卫生院。而乡里的中小学,距离政府驻地就更远。唯一的亮点,就是离政府驻地百米开外,修了一条国道公路,交通还算便利,这也是孙天雷选择到此上班的唯一理由。可如今,孙天雷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念完大学,连这样一个小小的乡政府都不肯接纳他。
正在惆怅,就见一个身材苗条、一头短发、面容姣好、身穿红裙的姑娘,从政府办公楼底楼的一个房间出来,径直走到孙天雷的面前,问他:“你就是今天来乡政府报到的大学生吗?”
孙天雷点头说是。
“那你怎么站在这里呀,报到了没有?”
“赵书记说想要一个女大学生,不要男的。要我去找刘大才委员重新分配。”
“赵书记这个人的确很凶,个性强,脾气大,甚至有点霸道,大家都怕他。但人能干,干事情是把好手,收粮收款样样都搞在前头,在区里面是红人。但你不要怕,你是县上分配来的大学生,有工作介绍信,印章盖得红朗朗的,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别急,他叫你找刘委员,你就去找嘛。”
“谢谢,就照你说的办。”孙天雷听她这样一说,心下稍安,可背着沉重的牛仔包跑来跑去很不方便,便说:“我可不可以把东西先寄存在你这里?”
她爽快地答应了。孙天雷把牛仔包搬进她的办公室,道了一声谢,便去公路边坐三轮车去了凤凰区政府,找到了组织委员刘大才,汇报了情况。刘大才听完,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个赵国强,跟他开个玩笑,他还当真了。”
刘大才跑去找区党高官刘云德汇报,刘云德说:“赵国强来找过我了,态度很坚决,说要把孙天雷退回县人事局去,重新分配一个女学生来。”
刘大才对赵国强明显有意见,说:“县管区,区管乡,我肯信他赵国强还能翻天!”
“基层的意见也要重视嘛。这样吧,通知开个区党委会,拿出个章程来。”刘云德毕竟是刘云德,遇到矛盾时,很善于运用民主集中制。
党委会上,大家各执一词,有的说退,有的说不退。这时候,年龄最长,德高望重的区党委委员、区妇联主席钱秀英要求发言,刘云德让大家保持安静,听钱秀英讲话:“我说句公道话,孙天雷是大学生,正二八经科班出身,大家放眼看一看,全区干部有几个科班出身的干部?人家愿意到状元乡政府上班,我看还有点屈才。赵国强非要一个女干部,不要男干部,这算什么?政策有规定吗?把孙天雷退回去,理由站得住脚吗?孙天雷是县里分配下来的干部,我们要讲原则,安置好,他赵国强说不要就不要,这是不讲规矩,要批评,不能放任。”
钱委员的话,入情入理,公道正派,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刘云德见火候已到,便决定不再另行安安排,正式通知孙天雷到状元乡政府上班,区上发文,任个挂名的农经会计,由刘大才负责做通赵国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