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子只是随口说一说,那么人们一定会认为天子或是在痴人说梦,或是被方士所欺瞒。
总之所言之事都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毕竟,天圆地方可比什么“日为天心”“七分汪洋,三分大陆”之类的话要容易理解多了。
然而天子不仅在《地理会要》中将这些内容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还推出一本画了许多舆图的《海国舆图》。
这舆图的轮廓画得非常详细,山川河流湖泊树林,一应俱全,不是普通的方士能够编出来的。
而且,画舆图的方式也与常见舆图不同,大小比例合适,所有标记各有不同,让人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天子还拿了工匠做好的“地球”“月亮”“太阳”来给诸生讲课。
月绕地转,地绕日转,其中的关系讲得明明白白。
文字、舆图和模型全部可以严丝合缝地对上,没有任何出入和纰漏,让人不能怀疑此事的真实。
大约半个月之后,舆图就从蓬莱学宫流向了民间:书肆里的《地理会议》《海国舆图》百钱一册,量大管饱。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过这两本书,参与谈论的人也越来越多,相信此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连不少不得志的腐儒都加入了其中。
他们翻遍先秦的典籍,拼命地找到只言片语,只想来注释《地理会要》《海国舆图》的合理性。
其中被人引用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山海经》。
关于《山海经》的作者到底是何人,在大汉也并无一个定论。
虽然托古为大禹、伯益所做,但是成书的时间应该是战国末年和秦汉之交。
但是,不管作者是何人,《山海经》是一本奇书是毋庸置疑的。
这时的大汉百姓对地理知识没有完整的认识,所以一直将《山海经》当成了真正的地理书来读。
如今,天子推出《地理会议》《海国舆图》之后,这《山海经》又一次以更高的声望回归到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于是,人们自学成才地将《山海经》和《地理会要》进行比对,将两者相似之处合在一起来看。
阿美利加就是扶桑,阿非利加乃“不周负子”山……
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在两者之间找到的证据也越来越多。
如果冷静下来细细地推敲,很容易看穿其中的讹误。
但是在东扶桑公司掀起的“出洋淘金”热潮下,这些讹误都被有选择性地忽视了。
更何况,还是那个有力的证据。
天子从少府中拿出了十亿钱投入到东扶桑公司中,这就足以证明《地理会要》《海国舆图》不是随意编造的。
若是没有任何的希望,天子又怎么可能掏出真金白银呢?
要知道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比天子还能赚钱了。
天子总不可能自己骗自己吧?
于是,上到巨室大族,中到寒门庶民,下到泼皮无赖,都开始谈论出洋淘金之事了。
除了《地理会要》《海国舆图》之外,再也没有太多实实在在的东西了。
但是,这仍然是难以阻挡世人探索大海,寻找财富的心——人永远是逐利的,大汉的臣民同样如此。
在孝武皇帝治国的几十年间,大汉从来未海禁过,不管在海上还是陆上,都仍然保持着极强的野心。
朝堂如此,天子如此,天下的百姓自然也如此。
只要向外探索的心没有被禁锢,虽然也安土重迁,但是只要有商机和利益,百姓也愿意冒险前往。
否则,通向西域的商路,怎么可能一直驼铃不断,商旅不绝呢?
鼎新元年的八月份,从长安三辅到关中平原,再到函谷关以东的各个郡国。
议论“出洋淘金”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那些成功入股东扶桑公司的豪猾庶民自然可以慢慢等——等着和天子一道分钱。
但是那些没有抢到入股机会的人却坐不住了。
于是,自然有聪明胆大之徒,开始按照东扶桑公司的条例成制,成立了五花八门的公司。
南交趾公司,广陵公司,蓬莱公司……各种各样殖民公司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有钱有势的巨室大族出钱,身无长物的泼皮无赖舍命,老实本分的良家出力。
不管是郡国府衙还是中央朝堂,对成立公司之事没有任何的阻拦。
只要每年向水衡都尉缴纳占股金半成的“公司税”,就可以拿到出海经商的符传。
民间贸易比官营贸易的规模要小,但是效率却出奇地高。
九月初一,第一支出洋寻找阿美利加的船队,就匆匆忙忙地从泉州出发了。
这支船队由三艘并不适合远洋航行的旧式楼船组成,水手总共有两千余人。
他们没有沿着大汉东南海岸线向南航向,而是义无反顾地径直向东航行——目标就是《地理会要》中的阿美利加。
三艘高大的楼船里,不仅装了两千多个水手,还带有茶叶、瓷器和丝绸——准备用来和阿美利加的殷人交换黄金。
除了《地理会要》《海国舆图》之外,他们手中就只有罗盘可以依赖了。
这样仓促的准备,这支船队的前途自然是凶多吉少,能够安然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他们仍然出发了。
这将会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和无数的传说。
在这支船队的身后,还会有更多的船队和税收,它们会劈波斩浪,驶向大洋,去寻找《地理会要》中提到的“七大洲”。
纵然九死一生,也不会停下脚步。
……
民间江湖的这些变化,自然会源源不断地传到刘贺的耳朵里。站在高高在上的未央宫,刘贺将民间这种狂热看得格外清楚。
在蓬莱横帆船和六分仪普及推广之前,出洋远航一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这些抢先出海远航的人,莫说是找到新大陆,就是想要中途折返安然归来,恐怕也难于登天。
不知道有多少高大的楼船,会在阴晴不定的大洋中被风浪撞得粉碎;不知道又有多少大汉热血男儿,落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但身为天子,刘贺并没有下诏阻止此事,反而让《长安月报》对这些事例进行了连篇累牍的登载。
而且他亲自为那第一支出海的船队题了匾,称赞他们是大汉的“海上夸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