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靴子、腰带、发饰、刀剑棍棒、破衣烂衫和血迹。
血流成河——五六个巡城亭卒和七八个豪猾躺在地上,有些还能哀嚎,有些已经没了气息。
经此一役,安乐彻底站到了世家大族的对立面,从今之后就只能是死心塌地跟着天子了。
安乐在那十几个被擒住的豪猾面前走过,眯着眼睛逐一地辨认他们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
被包铁木棍教训一顿后,这些豪猾们再也不能嘴硬了。
他们一个个只是哀嚎呻吟,完全说不出一个脏字眼来。
安乐看完他们的脸之后,又沉默地将地上那些人翻了过来,逐一辨认他们的身份。
起码有一半的人已经发凉发硬——没有再救回来的可能性了。
还好,里面没有那四个大学士,顶多有几个不起眼的佐贰官。
比如说御史丞、大鸿胪丞、廷尉丞……
虽然也是千石的官员,但是也不是死不得。
内阁大学士没有死也没有被抓住,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两队值守的巡城亭卒,各回哨位,若有人再来闹事,立刻捉拿送往府中!”
“唯!”两队巡城亭卒整队之后,立刻有序地撤走。
“陶安然!”
“末将在!”满头是汗的陶安然站出来答道。
“此事办得好,不要怕,出了事,本官担着!”
“唯!”
“今日是大功一件,县官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唯!”陶安然激动地说道。
“伤者送去救治,死者抬回府内查明身份,至于这些人……”
安乐阴鸷的目光从豪猾们的脸上滑过,缓缓地说道:“登记在册,押往诏狱!”
“唯!”
“再派些人来,把地洗干净!”
“唯”
巡城亭卒立刻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安乐下命令的时候,一直在未央宫北门之下观察形势的戴宗,反身向丹墀的方向跑去。
……
北阙广场上乱成一片的时候,刘贺始终都站在丹墀上。
他从没有离去,更是不发一言。
虽然看不到北阙广场上的惨状和混乱,但是,他也能猜出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安乐的手段,刘贺是知道的,看起来首鼠两端,但只要做了,一定会把事情做绝。
不知道那几个内阁大学士,有没有人会被打死。
经此一役,安乐是酷吏无疑,刘贺是昏君无疑。
在北阙广场上,派亭卒棍打当朝“丞相”,在大汉是亘古未有的事情。
大汉的天子可以往儒生的冠冕中便溺,可以找借口诛杀权臣三族,可以父子刀兵相见……
但是从没有出现过将朝堂重臣当泼皮无赖痛打一顿的场景。
关键在于,这些朝臣还是在进谏——不管所为何事,看起来至少都是在履行臣子的职责。
也就是俗话说的“忠臣”。
臣子是忠臣,天子下令棍打忠臣,那天子自然就是昏君了。
这逻辑,通畅得很。
刘贺知道敢于直言的朝臣是值得尊重的,更是难能可贵的。
但是,张安世们不是在为天下直言进谏,而是在为世家大族直言进谏。
碰到其他大汉天子,他们自然无愧于忠臣的称号,但是在刘贺这里可不行。
为谁说话,这是刘贺判断忠臣的标准。
愿意为寒门庶民发声,那就是忠臣;只愿意给世家大族发声,那就是奸臣。
刘贺愿意给他们机会慢慢改变,也愿意和他们一日日讨价还价,不断拉锯。
但是他不允许巨室大族对寒门庶民的基本权利熟视无睹,更不允许他们用这种等同于逼宫的手段来应对。
让你们自己体面,你们不要;那就只能由天子来给他们体面了。
杖毙朝臣在大汉不曾有过,但是在后来的大明却不少见。
“大明亡于文官集团。”
“大明亡于三大征。”
“大明亡于冰期。”
“大明亡于流寇。”
“大明亡于倭寇。”
“大明亡于宗室。”
刘贺听说过过数不清的大明灭亡的原因,但是唯独没有听说过“大明亡于杖毙朝臣”的。
在一人独治的社会里,偶尔展示一下昏君的雷霆手段,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当刘贺想像北阙广场上的场景时,戴宗跑回了丹墀之上,来到了他的身后。
“陛下,执金吾安乐将事情办完了。”戴宗说道。
“办妥了吗?”
“办妥了。”
“死了多少人?”刘贺问道。
“微臣数了数,共有十五个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戴宗压低声音说道。
“张安世、丙吉、韦贤,还有朕的叔公刘德……他们如何了?”
“微臣看得不真切,在乱起来之前,他们几人似乎就趁乱逃走了,想来没有大碍。”
“查!派出绣衣使者去查!”刘贺咬牙说道。
“唯!”
“再传下命令去,明日在前殿开大朝议……”
“在京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所有人都要来,病得起不来的,就让人抬来!”
“缺席者,一律罢官,充军!”
“那张阁老他们……”
“朕说的是所有,伱这绣衣卫都尉也不听朕的诏令了?”刘贺冷冷地问道。
“陛下,微臣不敢……微臣领诏!”
“另外,把这个人也叫来。”刘贺说完之后说了一个名字。
戴宗有些发愣,一时居然没有想起来这是何人。
天子又一次提醒之后,他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天子的想法了。
戴宗派人传令去了,刘贺仍然站在丹墀之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大朝议许久没有开了,这次不得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