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该死,那都是郡中父老错爱……”提起此事,魏相显然有一些惊慌,连忙就想要站起来请罪。
“那是孝昭皇帝在位时的事情了,更是霍光主政,朕无意追究任何人罪责,今日提起,只是好奇而已……”
“其实,在昌邑时,朕就对此事有所耳闻,今日更是想听你这当事人说一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魏相看到天子确实震怒的表情,才稍稍感到安心,思索片刻之后,才将当时发生了何事仔细地说了出来。
“当时,微臣被廷尉丞押往长安城,才刚过函谷关不久,就有数千河南郡的戍卒聚集跟随……”
“他们向那廷尉丞苦苦哀求,愿意以在军中多服役一年作为条件,来替微臣赎刑。”
“与此同时,河南郡还有万余老弱结队赶往函谷关,想要直入长安城替微臣向孝昭皇帝上书陈情。”
“不得已之下,廷尉丞只能亲承微臣无罪,那些河南郡的父老乡亲才陆续离开了。”
“每每想到老弱妇孺为了微臣而遭受寒风的侵袭,微臣就觉得不慎惶恐,心中惴惴。”
魏相这些话说得非常诚恳,没有任何的作假。
“可是,你后来还是下了狱。”
“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微臣曾经得罪过故丞相田千秋之子,而田千秋又是霍光挚友,所以被霍光所记恨。”
“所以,霍光找了个由头,再次将微臣下狱,微臣吃了一个冬天的牢饭,才遇赦放还。”
“魏卿当真是了不得啊,能让当时如日中天的霍光低头认输,真是奇事。”刘贺笑道。
魏相凭借民望就能与霍光乃至整个朝堂分庭抗礼,在大汉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陛下谬赞了,臣心实在惶恐。”魏相连连请罪道。
魏相心有不安是正常,遇到猜疑心重的君主帝王,听说臣子能带起一场民乱,绝对是不会放过他的。
“魏卿不用担心,朕若不是对此事有所耳闻,当日也就不会征聘你了。”
“谢陛下抬爱。”魏相更心安了一些。
“其实,霍光也与臣提起此事,他说是你联络豪强,暗中挑动民怨,才闹出了万民拦路的事情,此事可真?”
魏相脸色一变,连忙有些紧张地继续解释下去。
“陛下,微臣怎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退一步说,那可是一万多人,微臣就算真的想要挑动民怨,也是力有未逮……”
“更何况,微臣在郡中得罪的恰恰是巨室大族,他们又怎么可能替微臣出力呢?”
魏相把话说得坦坦荡荡,不似在诡辩,提到巨室大族,更是咬牙切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贺说了八个字,魏相听完之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终于是完全放下心来了。
“魏卿觉得,河南郡的百姓为何愿意为你‘牵衣顿足拦道哭’?”刘贺再次问道。
这个问题,魏相自己恐怕也已经想了许久,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巨室大族视寻常百姓如蝼蚁,但是微臣却会将他们当做和微臣一样的人来看。”
魏相说完这句话之后,申时的报时钟声恰好就从远处传了过来。
那沧桑绵长的钟声经久不绝,似乎是在称颂魏相,让清凉殿中的暑气都消散了许多。
“魏卿这句话说得好,与朕想到一处去了,凭此一言,魏卿可称为大汉朝堂的栋梁。”
“陛下谬赞了!”魏相再次谦和地谢礼道。
“内阁学士魏相接诏。”刘贺话锋一转道。
“微臣魏相谨候圣旨!”魏相连忙跪倒说道。
“朕十几日前就曾下诏,迁河南郡、河内郡和上党郡三郡百万之家至关中,充实平陵县,如今时限将至……”
“三郡巨室大族不明事理,不恤民心,不解朕意,抗诏不遵。”
“朝堂兖兖诸公结党回护,目光短浅,阳奉阴违,抵制新政。”
“朕命内阁学士魏相,携朕亲笔诏令,巡抚三郡,暂代三郡军政,敦促徙民之事!”
“魏相遇事可相机行事,有先斩后奏之权!”
“昌邑郎左都尉简寇及羽林郎左都尉韩德率,率本部人马共五千人,随其前往三郡。”
“朕限你在五月之内,务必将三郡百万之家,尽数迁至平陵县!”
“如有迟疑或拖延,魏相提头来见!”
刘贺一口气就将诏令给口述了出来,而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樊克则奋笔疾书。
前者的声音停下来之后,后者手中的笔也已经停了下来。
“魏相,你可愿意接诏?”刘贺冷漠地问道。
“陛下,微臣愿意接诏,但微臣是内阁大学士,按成制不可插手具体政事,恐怕遭人非议……”
魏相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这道诏令的份量,天子给了他五千新军,那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是朕的使者,旁人如何敢置喙,你放心大胆地做就是了,朕在长安替你坐镇。”
“若是有人反对,微臣是否可以相机行事?”魏相再次确认道。
“你是朕的使者,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事,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杀人,给你的五千精兵,就是给你底气。”
魏相神情一凛,他没有想到天子会说出“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杀人”这样的话来。
天子在杀人这件事情上,一直都很谨慎。
“朕不想杀人,是他们逼朕杀人!”
这一次天子把话说得更清晰了,魏相心中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和疑问了,他毫不犹豫地顿首接诏。
刘贺又给魏相交代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之后,就给那份诏令加盖了传国玉玺,然后再交到了魏相的手中。
与诏令一同交给魏相的,还有调兵用的虎符。
魏相没有再做片刻的停留,立刻拿着诏令和虎符,出宫去了。
刘贺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清凉殿的殿门处,迎面吹来的暖气更热了一些,但是他却觉得更舒爽了几分。
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墙角冰盘里已经化了一半的冰块,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些冰块都是上一个冬天从河里凿出来存放到冰窖里去的,不知道是不是掺杂了去年死去的霍党的血。
也许,明年的冰块,同样也会有一股子血腥味。
只不过这一次,流的是巨室大族的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