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日,天气突然变得闷热至极,虽然时间才刚刚入夏,但是暑气却提前到来了。
刘贺早就从温室殿搬到了清凉殿来住,去年冬天藏在窖里的那些冰块,也搬放到了殿中四角的冰盘中。
此时,刘贺穿着一身清凉透气的夏袍,但是仍然觉得有一些燥热难耐。
他坐在案前抄默着后世那本极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手册》,但始终不能静下心来,反而连连出错。
到了最后,索性将笔扔在了一边。
守在殿门处的樊克听到了这个动静,连忙捧着浸湿的面巾小跑了进来,恭敬地送到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不假思索地将面巾接了过来,突然就脸色一变,狠狠地将那面巾甩回到了樊克的怀中。
天子这举动吓得樊克当场跪倒了下来,连连顿首求饶。
“这面巾怎么是热的,你是想烫死朕?”刘贺怒骂道。
“陛下,出了汗,不可用凉水擦,否则容易闭汗染病的……”樊克自然看出天子的烦躁,连忙解释道。
“朕之生死,岂不有天命哉?去,给朕换了!”
“从今之后,从三月到十月,朕只用凉水擦脸……”
“不,只用冰水擦脸,你去将那冰块给朕凿碎,化成冰水之后就拿来给朕擦脸!”
“诺!”樊克应答下来之后,连忙捡起湿巾“逃”出了清凉殿。
刘贺突然有一些失落和内疚,他看着那瘦小的身影逐渐离开,知道刚才自己是在借题发挥了。
一直以来,他都避免对樊克这样的“弱者”展现自己的威严,因为那是极其不堪的行为。
但是,刘贺却又有些控制不住心中跟随暑气而来的躁怒。
几个月过去了,他现在要应对的局面变得更复杂了许多。
督促新政的落实,与入宫的婕妤联络感情,让工官推出更多密法,提防朝臣们的阳奉阴违……
随着几轮新政的推行,刘贺渐渐感觉到了一些阻力,这些阻力看不见也摸不准,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
如今,所有的阻力在移民填充平陵县这件事情上,集中爆发了。
与之前的几轮新政比起来,这个不算新政的“成制”让巨室豪门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他们开始要反击了。
迁家訾百万钱之家到平陵县,这件事情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在于这些家訾百万钱之家的名录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模糊不清之处。
之所以这样清晰,是得益于大汉严格的算缗制度。
各家家訾几何,清清楚楚,想要藏匿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
刘贺“迁三郡家訾百万钱之家填充平陵”的诏令既然通过内阁,发到三郡郡守府了。
那么三郡的郡守府只要继续下发,然后再按图索骥即可,不应该有任何的拖延迟疑。
但是,难办之处就在于从地方的郡守和县令,到长安朝堂的重臣大学士,有很多人在或明或暗地阻挠此事。
这意味着,刘贺的诏令虽然下发了,但是却成了一纸空文,没有被执行下去。
这不难理解,这些阻挠的官员朝臣本身就是巨室豪门。
其中不少人的家訾在百万钱以上,虽然他们身处长安,但是天下巨室豪门有共同利益,当然会拧成一股绳。
刘贺难免就有一些后悔,后悔自己似乎下手早了一些。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此事有一些欠妥,但是他不会妥协和回头的。
这一次一旦妥协了,那么以前和以后执行的所有新政都会打折扣的。
不能让巨室豪门和百官公卿误以为可以和天子讨价还价。
将错就错,有时候也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为了翻过眼前的这道坎,刘贺今日才要召见内阁中的异类——魏相。
让他来帮自己把这张由巨室豪门结成的网,烧他个一干二净。
不多时,樊克重新跑了回来,将浸过冰水的面巾递给刘贺之后,就非常小心地说道:“陛下,魏阁老到了。”
“让他进来。”刘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
“诺!”樊克又跑了出去。
刘贺用那冰凉的面巾惬意地擦了一把脸,心中顿时舒爽了许多。
此时,他在心中做出了决定,是时候用一用练了几个月的兵了。
很快,内阁大学士魏相就走进了清凉殿。
也许是来得太急了,所以他的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进殿之后,顾不得擦,立刻就拜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微臣魏相问陛下安。”
“免礼平身,坐下说。”
“唯!”
魏相是刘贺特意往内阁里安进去的一颗钉子。
七个内阁大学士虽然都算是世家大族,但他们的核心利益却不同,理念也不同,可以分为三派。
张安世、丙吉、刘德和韦贤属于一派,他们出身世家大族,所以完完全全代表世家大族的利益。
赵充国和韩增的家世不如前面四个人显赫,又是身份敏感的汉军将帅,所以并不怎么插手政事。
至于魏相,他的出身就更加普通了,出仕的起点只是郡中一个区区的卒史而已。
后来才被举为贤良文学,进而在对策中被孝昭皇帝看重,得以出河南郡的郡守。
魏相治郡极严,对郡中的巨室大族打击力度非常大,令豪强畏惧,让百姓称快。
正是这一个特质,才让魏相获得了刘贺的青睐。
而刘贺今日将魏相召来此处,就是要用魏相这把刀,给巨室大族放一些血。
君臣二人见完礼之后,刘贺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与魏相聊起一件往事。
“魏卿,朕有一件往事想问你。”
“陛下垂问,微臣知无不言。”魏相说道。
“几年前,河南郡有巨室大族诬告你滥杀无辜,廷尉寺前去捉拿你,险些酿成民变,可有此事?”刘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