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狱和大汉的其他衙署一样,也都是三进三出的庭院。
前院是被判了徒刑的罪妇官奴们劳作和居住的地方,面积是最大的。
这些罪妇官奴都已经被定了刑,所涉案件业已全部尘埃落定,不需再日日关押了。
中院及中院里的正堂是暴室啬夫和一众吏员署理事务的地方。
除了暴室啬夫是品秩二百石的属官之外,其余的十几个小吏不管是男是女,几乎都是斗食而已,属微末之流。
因为暴室狱属官吏员不多而且该管事物也少,所以中院的许多偏房是空着的。
于是,左侧的偏房改成了马厩驴棚,右侧的偏房则是膳房和薪房。
至于后院的正房和厢房都改成了牢室,一丈见方一间一间排在一起,狭小而又拥挤,空气更是污浊不堪。
关在这里的罪妇就都是尚未定罪的人了,她们虽然不用到前院去做漂洗晾晒这类重活,但是终日囚在这狭小的牢室中,更要受到那些健妇恶吏的欺侮,日子反而更加难捱。
《汉律》当中其实有明确的规定,狱卒属官不能无故殴打犯人,如果犯人有冤屈,更要帮其传递冤情。
然而说是不能殴打,但这不代表狱卒们没有其他的手段来虐待这些犯人。
不给饭食,不清秽物,冬泼冷水,夏放炭炉……狱卒的手段多得数不清。
许多罪妇刚开始被押到这暴室狱里的时候,尚且还能喊上几声冤,但是关得久了就受不住了,常常会苦恼着哀求招供认罪。
更有那些豪门大族的罪妇,自幼没有吃过苦,在暴室狱里关上几天,即使最后沉冤昭雪活着出去,但人也会变得神志不清并喜怒无常,与疯子癫子没有区别。
总之,被关到这暴室狱里的罪妇,超过五日的,不死也要褪下一层皮来。
昨夜,刚刚下了大雪,今日又没有出日头,所以前院里并没有人在忙碌。
但是,当刘贺快步穿过前院的时候,仍然从两侧那些厢房半遮半掩的门缝中,看到了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这些罪妇虽然可怜至极,但确实也都触犯了大汉的律法,所以经受这些惩罚是应有之义,绝不可放出去的。
刘贺以后能做的,就是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再让那些被他人牵连的犯人的日子好捱一些。
很快,刘贺来到了暴室狱逼仄的正堂之上,并在黄霸的指引下坐到了上首位。
因为暴室狱的吏员粗苯不识字,所以平日一般不会在此处审问犯人。
今日这弑君案过于敏感,刘贺暂时不想让太多无关之人知道其中的曲折,所以才将审案过堂的地方定在了此处。
没有足够的人手,于是跟着刘贺来的近侍左右,就都要在堂上临时承担起属官吏员的职责了。
二十个昌邑郎充当亭卒,侍中樊克是写爰书录口供的书吏,廷尉黄霸坐在次席当辅佐的左贰官,暴室啬夫只能是通传消息押解犯人的谒者了。
一应准备全部都就绪之后,刘贺下令带人犯淳于衍。
许广汉忙不迭地就领着灌丛和几个昌邑郎去后院提人。
暴室狱不大,从正堂到后院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没过多久,一个带着枷锁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就被押到了正堂。
刘贺手中的惊堂木响过之后,这淳于衍立刻就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在原来的历史上,淳于衍其实有着不小的名望。
这些名望当然不是靠着帮霍显下毒杀人积攒来的,而是因为她其实是大汉第一个专门看妇科病的医者。
如果不是因为她给孝昭皇帝下了毒,犯下了死罪,刘贺认为她未来是有大用的,只可惜已经没有这种可能性了。
淳于衍长相平平,也没有施过粉黛的痕迹,与终日都将自己打扮得甚是出挑艳丽的霍显根本不是一类人。
此人的身上还穿着被捉拿时所穿的袍服,看起来还算完整,上面也并没有太多的污渍,看来还没吃什么苦头。
“淳于衍,你可认得朕?”刘贺问道。
“陛下在上,受贱妾一拜。”淳于衍逆来顺受地行礼答道,普通至极,看着倒不似奸诈之人。
“既然你知道朕是谁,也就应该知道朕为何而来,朕给你一个机会,伱自己说说你犯了什么罪?”刘贺问道。
“陛下,贱妾一直住在大将军府后宅里,终日深入简出,哪里敢胡作非为,陛下,贱妾冤枉啊!”淳于衍哽咽道。
被捉到暴室狱来的人,几乎都要喊自己冤屈,但是有几个人是真有冤情的,就说不准了。
恐怕让范明友死而复生,再抓到诏狱里去,他的第一句话恐怕也是“罪臣冤枉啊!”
“够了!”刘贺斥责道,“你莫要在朕面前装腔作势,孝昭皇帝、张安君和蔡文嫣都是被你下的毒,莫以为朕不知道!”
刘贺直入主题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堂上除了黄霸和樊克早知道此事,所以没有太过震惊之外,昌邑郎们和许广汉纷纷侧目,齐刷刷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淳于衍,眼中不只有震愕,更有震撼。
这普普通通的女人,竟然敢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宁愿相信是天子犯了癫悖之症,故意给对方乱按的一个罪名,这样反而更能解释得通一些。
给天子下毒进而弑君,这何止是磔刑和族灭就可以抵消罪过?
恐怕阖族上下逐一将大汉所有的刑罚都受一遍,才能抵其十分之一的罪过吧。
“陛下,这是诬告,贱妾哪里敢做这样的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