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
王吉说完,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坐在天子案前,一番准备之后,就用天子的笔墨纸砚开始草拟诏令。
“第一道诏令是给昌邑中郎将龚遂,让他立刻召集所有昌邑郎,到温室殿来值守,不得延误。”
“诺!”
“第二道诏令给光禄勋张安世,让他现在就进宫,到未央宫来坐阵,统领未央宫所有的郎卫和兵卫!”
上个月,刘贺暗中拔擢张安世为长安兵马节度使,王吉为长安兵马副节度使,可节制长安所有兵马,此诏仍然有效。
“第三道诏令给戴宗,让他往漆县和洛川方向派出斥候,一旦发现韩增所部的行迹,立刻向朕上奏!”
“韩增?”王吉拿着笔,疑惑地问道。
“嗯,韩增所部,已经在路上了。”刘贺淡淡地说道,波澜不惊。
刘贺让韩德带给韩增的那封复信里,已经将三万大军都布置妥当了。
但是,除了戴宗和霍成君之外,他再也没有向其他朝臣提起过。
如今,王吉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才万分惊讶,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陛下早有布置?”王吉试探地问道。
“如无意外,韩增所部,离长安城应该不远了!”
“如果有意外,那王卿就要替朕提前准备好出奔的车仗,朕恐怕就要学周幽王出逃京城了。”
说前半句的时候,刘贺志得意满;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刘贺满脸自嘲。
但这并不是戏谑之言,纵使刘贺在长安城败了,他也不会在长安城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的。
刘贺会逃到关东郡国去,和霍光斗个不死不休。
王吉平日不显山露水,但他却是最能听懂天子那半真半假的风趣的。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可从长安城的安门出奔,此门离未央宫最近,出城后再转向东回昌邑,调天下兵马勤王!”
这次轮到刘贺发愣了,他没有想到王吉还真谋划过这件事情。
但是很快,他就放声大笑了起来,不顾天子的威仪伸手拍了拍王吉的肩膀。
“王卿还真是有趣得很,这几个月来,朕与你说话说得少了,真是一件憾事。”刘贺笑着摇头道。
“陛下不必担心,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说得好,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和王吉说完这几句话,刘贺紧绷的思绪总算稍稍松懈。
过于紧绷,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犯错。
除了刚才的这三件事情之外,刘贺接连又让王吉拟了很多条诏令,把许多人诏来了未央宫。
刘德、丙吉、蔡义、乐成、戴宗、禹无忧……——今夜,刘贺要动用手中所有的底牌。
这些人并非都是武将,但是刘贺对他们都各自有了安排,他们此刻都要承担起一份责任。
又或者,让他们留在未央宫,总比在未央宫外安全一些,这也是刘贺对他们的一种庇护。
“都写下来了吗?”
“写下来了。”王吉说道。
“帮朕想一想,可还有什么遗漏?”刘贺问道。
“陛下,微臣想问,微臣今夜要做什么?”王吉行礼问道。
“伱要陪朕出宫。”刘贺淡淡地回道。
“敢问陛下,要去何处?”王吉问道。
“去北城外,夺中垒校尉的兵权。”
中垒校尉是北军八校尉之一。
而且在北军八校尉当中,中垒校尉的地位最为超然,掌有戍守北军大营、巡防营垒,监督兵卒的职责。
如今,其余七个校尉的所部人马都在征北大军当中,这中垒校尉就成了霍光手中最能倚重的一支人马。
现任中垒校尉名为范缓,护军使者名为霍封,他们虽然并没有太显著的军功和才能,却都是铁杆霍党。
前者是范明友的从兄,后者是霍光远房的族侄。
姓氏和血统就决定了他们的立场。
对付这样的霍党,不是王吉或者张安世用口舌就能应付的,非得刘贺这个天子出马。
“陛下以身犯险,恐怕不妥……”王吉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的局面,控制中垒校尉是最重要的一环,朕必须亲自出马。”
“微臣明白了!”
“好,你立刻派人去下诏,不能有丝毫迟疑,朕在温室殿等你们。”
“唯!”
王吉走了,刘贺又就将樊克叫了进来。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两刻。”樊克像平常一样回道。
这个被升为侍中的小内官对天下大势并不知晓,终日看起来懵懵懂懂的,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好,朕要去椒房殿。”
“陛下要像平常那样在椒房殿用膳和就寝吗?”
“不,朕此刻只是去看看皇后,今夜朕要留在温室殿里。”
“诺。”
……
一刻钟过后,刘贺有些迟疑地走进了椒房殿的前殿,霍成君早已经知道天子要来,拿着纸笔就雀跃地迎了过来。
“夫君,这是宫女们写的字,你快过来看……”
霍成君站在刘贺的身边,垫着脚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成果,刘贺只是笑着、看着,并没有说话。
他不忍心在霍成君如此愉悦的时候,将今夜之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刘贺与霍成君在此事上早已经达成了一致,但是血雨腥风就在眼前,刘贺仍然担心霍成君会黯然神伤。
终于,还是霍成君看出了刘贺于往日的不同。
“夫君,是身体不适吗?为何不说话?”
刘贺摇了摇头。
霍成君何其冰雪聪明,立刻自己就想明白了。
“那……那是朝堂上的事情让夫君烦心了吗?”
刘贺点了点头,犹豫中又带着一些歉意说道:“成君,范明友在北地郡……反了。”
果然,霍成君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刚才那副欢快雀跃的模样荡然无存。
她犹如一只被露水打湿了羽毛的玄鸟一样,顿时失去了生气。
范明友反了,那霍禹也就反了;霍禹反了,霍光也难以置身事外——霍家这棵大树岌岌可危。
霍成君一阵眩晕,手中的纸笔滑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像一棵风暴中的小白杨一样摇摇欲坠。
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被刘贺揽入了怀中。
“成君,你我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
“当我被仲父挑出来承续宗庙大统时,你我就注定要成为夫妻,也注定要经历许多事情……”
“这些日子,我曾不只一次地想过,倘若带你到民间去做普通的夫妻,也是一件美事……”
“但是,哪有那么多‘倘若’,所以你与我都只能迎难而上了。”
刘贺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就扶住了霍成君的肩膀,他看到后者的眼中尽是晶莹,却倔强地没有流出一滴。
“在这世上,我并没有再多的亲人了,你就是我的至亲……你可愿将我也当做你的至亲?”
亲人有许多,但是至亲只能寥寥。
倘若无事,亲人和至亲自然都“亲”;倘若有事,亲人和至亲只能选后者。
霍成君脑海中交替闪过她在大将军府和未央宫生活的一幕幕,思绪难平……
但是最终,她还是轻柔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贺稍显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只有将霍成君安顿好,他才能在前朝甩开手脚去迎敌了。
求订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