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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皇后择日进宫的诏令毫无征兆地从未央宫里传了出来。
这个消息就如同平地上的惊雷一般,让长安城里的朝臣百姓为之一震。
放在以往,这虽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却与普通的官吏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这长安城实在太需要一些好消息了。
开春,天子大行,举国缟素;仲夏,暴雨绵绵,长安受灾;初秋,汉军出征,铁马金戈……
而这半个月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和胡乱猜测,更是让大汉帝国这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许多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但是却又不知道这危险会从何而来,更平添了恐惧。
因为最大的恐惧,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如今,皇后入宫,天子即将完成大婚,这个喜讯成了一整征召,让长安城凝固的气息松动了许多。
至少百姓们茶余饭后所谈论的事情,终于可以不再是“天子大行”“儒生闹事”“水灾频繁”“亲人出征”这种伤心事了。
温一壶酒,邀几个邻人,在家中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皇帝和皇后的闺帷之事,虽然有些忤逆,但也可让人舒畅。
另外,当今天子比历代先帝更有仁爱之心,将这“一人之乐”变成了“天下之乐”。
借着皇后入宫的机会,天子下了诏书,以皇后的名义给了天下许多赏赐。
连续一个月每日都在长安北城郭施粥,给普天之下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赐肉五斤,给所有未出嫁的十五岁以上的女子赐帛半匹,给十岁以下的孩童赏钱二百……
不算太多,但是毕竟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
天子大婚,天下同庆,百姓怎会不感到喜庆呢?
另外,在赏赐天下的时候,天子却将婚仪减省到了极致——不用郡国进献,不会增加税赋,不再大兴土木……
一正一反,每一条都是善举和仁政。
大汉帝国的百姓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他们又一次感受到了这天子的仁君风范,自然会与天子同乐。
……
长安北城郭,咸亨酒肆里,如平常一样热闹非凡。
在考工做工的孟班拎着一个酒壶,喜气洋洋地走进了咸亨酒肆,非常豪迈地在曲尺柜案上拍下了三百钱。
孟班和关二、张三都是昌邑人。
在昌邑国的时候,孟班做的是木匠营生,而关二和张三做的是漆匠营生,常常要在一起做活,所以本就相熟。
如今跟随“昌邑王”一同来到长安,就更有了几份乡梓的情谊。
正在忙活的关二和张三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孟大哥,这是在哪里发了横财,今日出手居然如此阔绰?”关二双手接过了孟班递过来的两个竹制酒壶,递给了身后的小厮。
“哈哈哈,我一个在工坊里做活的工匠,凭手艺吃饭,做一天工拿一天钱,哪有什么发横财机会,不如二位兄弟啊,说不定哪天就生发起来了。”孟班开怀大笑道。
“诶,这长安城里的昌邑人,何人不知道孟大哥家里有三个虎子,都可都是做工的好手,一年赚的工钱都有十几万钱。”关二奉承道。
“正是,恐怕明年就可以在那尚冠里买上一所宅院,到时候我等定要去一同庆贺。”张三也跟着附和道。
关二和张三在乡人中本就属于健谈的那一类,现在又操持这咸亨酒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了许多,比以前更是能说会道了。
所以只是三言两语,就把孟班哄得是满脸笑意了。
“我也不瞒两位兄弟,县官大婚,就给考工的工匠放了七日汤沐假,一家人许久没有空下来了,所以沽些酒回去乐一乐。”
孟班神秘地笑了笑,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几日的工钱照样发,不用做工就能拿钱,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县官真是仁善啊,到了来年,县官和皇后定能诞下一个龙嗣的。”关二说道。
“说不定还是双生子!”张三笑着叹道。
这说话之间,孟班的酒已经打好了,他接过两个酒壶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比平时至少要多出一升来。
得了实惠的孟班连忙行了一个拱手礼谢道:“诶呀,多谢二位兄弟了。”
此时,关二给张三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就借故离开了,张三立刻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又面带笑意地转向了孟班。
“孟大哥,小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家是有三个儿子吧?”张三问道。
“正是。”孟班回答道。
“最小的那位是不是叫作孟星?”
“张兄弟真是好记性,劳烦你记得如此清楚。”
“不知道可曾有过婚配?”张三进一步问道。
“他今年才十五,毛毛躁躁,哪里有女子瞧得上他?”孟班虽然这么说着,但仍然是笑吟吟的,哪里有一点忧愁之色。
“十五岁,那也已经不早了,可得早日谋划此事……”张三上身探过了柜案,向孟班靠近一些就压低说道,“关二哥家中有一个小女,贤惠周正,今年刚好十八,和孟星婚配,最合适不过。”
孟班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这老哥俩这么殷勤,原来为的是这件事情。
“十八?这大了三岁……”孟班犹豫地答道。
“诶,女儿家年龄大一些,好生养还会疼人,正是良配。”
孟班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却没有接过这个话茬。
同为匠户,孟家和关家也是门当户对,如果张三是在一年之前提出此事的,那么孟班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但是现在,孟班有了新的想法,孟星现在也在考工里,虽然拿的是一份匠人的钱粮,但是却很受备咨官谢郎使君的赏识。
孟星要终日跟在谢使君身后到处忙活,还要认字写字。
孟班听孟星说起过,谢使君让他踏实地做活,好好地认字,说不定哪天能补上木器坊里的吏员。
老孟家几辈人都是苦哈哈的木匠,就算能出一个斗食小吏也是祖坟冒烟了。
毕竟这斗食小吏虽然品秩低微,但是那可是吃皇粮的,说不定还能再升一步,到时候就是货真价实的使君了。
既然是使君,关家那傻丫头不大配得上了吧。
孟班已经想过了,怎么样也得在这北城郭里找一个长安人家结亲,说不定陪嫁都多一些。
想到这里,孟班“嘿嘿”一笑,有些狡黠地说道:“孟星才十五岁,太早了一些吧。”
“孟大哥要是觉得早,也可以先定亲,明年再过门,这县官不也是如此这般吗?”张三热心地说道,看起来就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媒婆。
“诶呀诶呀,此事我做不了主,还要回去和拙荆商量一番,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孟班一边拱手一边就溜出了门外。
“孟大哥,商量清楚了,一定要与我说……”
……
长安城的普通百姓们心情愉悦,但是许多上位者并不如意。
除了天子下的明诏之外,还有一些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放出来的,还是不胫而走。
大将军与天子和好了,马上就要重回朝堂上辅政了——这个消息,让许多霍党坐立不安。
这就像父子二人打架,邻人站出来帮父亲棒打不孝子,而如今父子和好如初,这拉偏架的邻人如何自处?
更何况,当家人不是他们帮的“父亲”,而是他们一同棒打的儿子!
当初劝得越凶,如今就越凶险。
在众多霍党当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丞相任宫和太常乐成了。
那日,昌邑郎和羽林郎携天子诏令突然来访,至那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到前衙去了,更是不敢出衙露面。
终日只能在后宅里提心吊胆,诚惶诚恐。
如今,他们突然听说皇后要入宫,大将军与天子和好如初,更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担心自己成为弃子,喜的是有可能跟着大将军重回朝堂。
他们按捺不住了——虽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大将军府,但是也先得自己拿一个注意。
任宫和乐成先是书信往来,而后,乐成就偷偷乘着一辆旧马车,低调地来到了丞相府的后宅。
他们得好好地为自己的出路谋划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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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