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所想,立刻就会流露在行动上。他那东张西望又坐立不安的样子,被身后的刘贺看得清清楚楚。
不要抱有希望了,你死心吧。
刘贺倒不着急,拿过几案上的简牍,饶有趣味地读了起来,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
当刘贺“暴打”田延年的时候,暂领尚书事的丙吉也开始动手了。
虽然丙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颇为干练果断的人。
否则几年之前,霍光也不可能让他担任大将军长史。
二十年来,丙吉从品秩低微的鲁国狱史做起,一直到如今的堂堂九卿,官场上那些明的、暗的规矩,他几乎全都知道。
卯时之前,在天子车仗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一早就在少府候着的丙吉,立刻就将少府里的三十多名谒者诏到了堂下。
一般来说,传递诏书由内官和谒者共同来承担,但是谒者的地位显然要比普通的内官要高上许多。
别小看这些谒者,他们虽说承担的是最简单的通传迎送的职责,但是品秩最高可以达到六百石,而且人人还配有三五个卒役供差遣。
此刻,少府正堂前的屋檐下,丙吉正背手而立,他的身边则摆着五张几案。
那几案上放着天子昨日颁布的五道诏令,每道诏令又各有三十份副本。
要是放在以前,这一百五十份诏书就要用到一百五十块素帛,所费也是一笔小小的花销。
如今用上了宣纸,这一笔小小的开销也就节省了下来。
丙吉看了看那些找诏令,就又将目光转向了院中的谒者身上。
“今日的这些诏令,是陛下亲自让我等递送到各官衙去的……”
“这关系到大汉基业的安危,关系到长安城的稳定……”
“陛下说了,希望你等不辱使命,将这些诏令一份不落地传递到各处衙署去!”
“做好此事,陛下来日会亲自旌奖你们!”
“诺!”一字胜过千言万语。
少府寺确实曾经被霍党把持。
但不代表所有的属官吏员都是不忠天子之人——霍党控制人心,靠的仍然是“忠于君上”的理由。
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道德教化之下,天子拥有着世俗和宗教上的双重威望。
霍光代天子行政,都能获得民心;如今天子亲自出面,这些普通的谒者自然无望不前。
接着,这些谒者逐个走到屋檐之下,沉默中将诏令领到了各自的手中。
他们逐一在向丙吉行礼之后,就从院中鱼贯而出了。
这些谒者各自都有要去的目的地,这是昨夜就已经提前和他们交代过的。
很快,三十多匹马载着这些谒者从北阙飞奔而出,向着长安城的不同衙署四散开去。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诏令送到各处去。
除了这些单个的谒者之外,丙吉还准备了四路由一辆安车和两辆轺车组成的车队。
车队前后的轺车上有锣鼓,中间的安车上则是几个嗓门极大的属官——他们都是丙吉特意挑出来的。
这四路车队的目的地不是任何一个衙署,而是尚冠里、戚里、北城郭和北阙甲第这四处。
这四处聚居着长安城绝大多数的属官吏员,直接派人当街宣诏,比各个衙署从上到下一层层地传达,要快很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天子的这五道诏令,要在长安行成人尽皆知的态势,唯有如此才能争夺到民心。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如今,刘贺就要当那个“得道者”,而霍光则要被迫扮演那个“失道者”。
……
卯时将尽,北城郭,许宅门前。
暴室令许广汉轻轻地推开了门,他这是准备去上衙,可脚还没有迈过门槛,许广汉的夫人冯氏就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这次进宫,要几日才能回来?”许夫人仍然如以前一样干练,只不过说话的口吻终于是比以往要和缓了一些。
“如今是年底了,衙中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置,恐怕要五日之后才能回来了。”许广汉回道。
“哼,一个小小的暴室能有多少事情,我看这宫事繁忙是假,你只不过想寻个由头,躲个清闲罢了。”许夫人叉腰怒道。
“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即将入冬,宫里过冬要挂的许多……”
许广汉这一本正经的解释还没有说完,就被许夫人给截住了话题。
“莫和我讲这些,你放心,我可不敢耽误你的前程,还等着你来日封侯拜相呢。”许夫人揶揄道。
许广汉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皱着一张没有胡须的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如今这天变凉了,你晚上莫要喝太多酒,要是喝垮了身体,还是拖累我们娘儿俩!”
许夫人嘴上仍然得理不饶人,但是却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了一串钱,塞到了许广汉的手里。
这串钱不算多也不算少,约莫有一百钱上下,足够付这几天的酒钱了。
许广汉先是有些不解,但是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他“嘿嘿”地笑出了声,将那带着许夫人体温的钱收进了怀里,还特意按了按才放心。
许夫人看他这般滑稽的样子,不觉也“嗤笑”了出来。
顿时,寒冷的秋意都远远地退散了。
“你这几日能否找个时辰,去见见王府君?”许夫人问道。
“嗯?找他作甚?”许广汉不解地问道。
“找他作甚?当然是找他问问那个竖子刘病己去了何处!”许夫人又有一些恼怒了。
“哦哦哦,夫人,上个月的时候,病已不是自己来说过了吗,他是跟随使团出使西域去了。”
“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哪怕是没有回来,也应该有个音讯,你就对他一点都不上心?”
“这竖子无父无母,而你是他的岳丈,怎可以如此疏忽,可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许夫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反倒让许广汉有些糊涂了——她平日不是最讨厌这刘病已的吗,如今为何如此上心?
“莫要这样看我,以前那竖子和平君无名无分,我当然要看得紧些,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如今他们都已经订了婚,还是王府君保的媒,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然要记挂在心上,“哪有你这般……”
许夫人又一口气说了许多,这许广汉终于是明白过来了,脸上那讨好的笑是更重了一些。
“夫人,我晓得了,晓得了,明日我就去找王府君。”
得到这个保证,许夫人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放过了许广汉。
就在此时,闾巷的那一头传来了一阵锣鼓声,就将夫妻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三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前车和后车正在敲锣打鼓,而中车上的人似乎在大声地呼喊什么。
这样的动静很有一些稀奇,许多宅院的门都打开了,人们纷纷走出了家门,涌了出来,围住了那几辆车。
许广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几辆车上有少府的章记和旗帜。
“夫人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人太闲杂,你就莫要过去了。”
“嗯,你快去快回。”
许夫人站在门边,看着许广汉跑向了远处。
……
此时,那几辆车已经被这条闾巷里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接着,似乎就能听到车上的人似乎在喊什么,引来了周围人的阵阵议论。
大约一炷香之后,在一声极高的欢呼后,围观的人终于四散开去,匆匆地赶回了自家的宅院。
那几辆车也不作停留,又敲锣打鼓地离开了,似乎要往下一条闾巷赶去。
许夫人虽然泼辣能干,但是说到底是一个女人,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一些慌乱。
但是她只能等在原地,垫着脚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家夫君的身影。
终于,许广汉急急地从人群中冒出了头,脚步匆匆地回到了宅院门口。
还没等许夫人开口问,他就有些惊慌地说道:“这长安城恐怕要出大事了!”
说罢,他就把刚刚听到的那五道诏令和打探到的一些消息说了出来。
末尾,许广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大将军糊涂啊,居然要用称病告假的法子威逼天子,这不是要和天子过不去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