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
“差不多是实际产出的两成。”
众人哗然,朱见深却笑着说道:“薛东家还算有良心。有些藩王、公主府参股的商号工场,不管产出多少,朝廷一个子都收不到。”
王恕和马文升对视一眼,神情严肃地问道:“殿下,那收纳投献的官绅,如何逃税免役?”
“殿下,太祖皇帝有诏,‘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宣庙先帝也有诏,‘文武官年未及七十老疾不能任事者,皆令冠带致仕,免其杂泛差徭’。都是对士子官绅优免徭役,田赋课税却免不了。”
刘健附和道:“是啊,在下是河南举人,有一定优免,但没有殿下说得那般,让人毛骨悚然。”
朱见深长叹一口气道:“大明吏治,最大的问题在于执行的律法条例混乱,官和吏又有断层,下传上达阻塞。官员懒得去了解实际情况,全凭个人想象,妙笔生花,凭空捏造。如此一来,欺上瞒下,低效率高浪费比比皆是。”
“条例律法规定与执行的脱节,给士子官员优免钻空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科甲正途出身,原本就比其它途径出身的官员清贵许多,加上同门、同科、同乡,连枝同气,地方官员谁敢得罪?”
“‘悉免其徭役’,‘免其杂泛差徭’,有太祖、宣庙等先帝的优免祖训,免除徭役就肆无忌惮了。免两丁四丁,实际上全家一族都免徭役。”
“收买勾连州县户房书办,不要说投献的田产,就是自己名下的田产也隐瞒了,大肆逃脱赋税。”
朱见深继续为众人分析:“官员免徭役,连生员也免本人和户内二丁差役。而我此前所说纳赋税,有催征、经收和解运三个阶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解运。每个粮区有自己解运的官仓,少则百里,多则千里。”
“解运入仓,需要大量的人力,此人力从徭役中出。徭役分正役和杂役。协助粮长催收田赋、维持治安、拘捕罪犯、办运上贡物品等等都是正役。运夫、驿夫、船夫、纤夫、急递铺铺兵,临时修水利、筑城修路等等,都是杂役。”
“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是‘多粮多丁者重役,少粮少丁者轻役’。现在呢,官绅奸豪吞并,多粮多丁却减免徭役、逃避赋税。但赋税徭役都是有定数的,官吏为了应付上面,便把这些徭役和赋税分摊在少粮少丁的百姓头上。”
“平白多了额外的赋税和徭役,百姓们累死累活,也难以支应。于是只好或投献官绅权贵,或弃田逃亡,甲户人数降低,但赋税和徭役是定数,没有减少,分摊下来反而更多了。留下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只能继续投献或逃亡。”
“这就是投献的危害啊!”
朱见深说到这里,情绪也有些激动,喝了一口茶,吐了几口茶末子,稳定情绪。
园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刘健开口反驳道:“缙绅贡举,教化地方、弘扬正气、承宣流播,殿下此言,在下觉得过于偏激!”
投献受益者有两个,一是宗室,二是缙绅贡举,朱见深话里话外对投献的批判,自然也在抨击投献受益者。
宗室现在不便拿出来说,只好把缙绅贡举单独拿出来说——刘健是贡举,属于受益群体一员,但他亲身体会,觉得实际情况没有殿下说得那么玄乎。
众人神情不定,目光在朱见深和刘健身上来回闪动。
刘健一介举人,居然敢当众忤逆反驳?要是换做太祖太宗皇帝,你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不好说。
殿下虽然年少,但脾性已经展现出类似太祖太宗皇帝的乾刚果敢、杀伐决断,一旦觉得面子挂不住,按捺不住,刘健就遭了。
李东阳目光闪烁,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