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易脸上还是挂满了笑意。
他径直走到一脸呆滞的弟弟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汁一饮而尽,又拿起桌子上的纸搽了搽斑白头发上沾满的汗。
“坐下吧。站着跟个桩一样。”张星易对着对面这位如天鹅般站着的小姑娘摆摆手,“这番茄锅子对着我,一看就是你让服务员摆的。”
文玥玥还是站着。一双大眼睛瞪着面前这个顶着斑白头发的男孩,好像在数一共有多少根全白的头发,又有多少根半白半黑的头发。
张星野这才看清女孩今天的穿着:一袭短袖白裙,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束腰带;长至脸颊的头发,两边盘起了好看的发鬓;脸上浅浅的涂了一些防晒,让两片晚霞若隐若现。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顺路去古茗买两杯奶茶带来了。”张星易知道自己对面这位女孩不坐下来,是因为还没听到想听的话。“我记着你很喜欢喝他家的那个什么青提油柚。”
“可我还记得你就喜欢芬达。”文玥玥坐下了,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一罐听装芬达递给张星易。
张星易接过芬达,放到一旁:“吃火锅还是喝酸梅汤好点。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感觉你有点不大对头。”
“也没什么事,早上被一个花店给搞生气了,没睡好。”文玥玥端起蘑菇拼盘,倒进张星易面前的番茄锅底里,“一个礼拜前我和花店已经说好了今天早上七点去帮忙做一天的店员,结果清早我问他说什么已经招满了,让我不要去了。气死了。”
“然后呢?”张星易好像能看透别人的心思,他总是知道事情有多么简单或者复杂。
“然后我就在青阳论坛上发了个帖子,曝光了这个事情。说他们不讲诚信。欺骗我这个无知女大学生。”文玥玥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然后花店的人就要求我删帖,哎我就不删。你们让我没睡好觉,我也让你们不好过,哈哈哈哈。”
张星野也笑了起来。
可坐在他旁边的哥哥却没有笑,尽管张星易的脸上满是笑意。
“对了张星易,你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文玥玥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担忧,“你高中毕业之后干嘛去了?发消息给你也不怎么回,今天你弟弟发消息给我,我还以为是你发的,害得我白高兴了。”文玥玥还有半句话没讲出来,那就是幸好今天我看错人以为是你发的消息,不然今天也见不到你了。
张星易笑了笑:“这不是为了紧跟时代潮流,特意染的奶奶灰嘛。我还准备弄个黑人烫再扎几个脏辫呢。咱俩确实好久没见了,下吃完火锅都没事吧,咱们去唱歌。我在抖音上抢了一张芒果ktv的券,只要59就能唱一下午五小时。”
不得不说,火锅很神奇。吃火锅的时间可长可短,短的只需要半个钟头,长的可以吃好几百年。据说有一位美利坚的国际友人来到华夏蜀地游玩,看见一个火锅吃了好几百年,惊呼道我们美利坚自华盛顿建国到现在都没三百年。
在张星野七上八下泡完最后一块毛肚,并且没沾沾料一口咽下;张星易打开芬达铝制易拉环,一口而尽一瓶芬达之后,三人决定离开火锅店前往芒果ktv。由于张星野的车只有两个座位,于是他让张星易开车带着文玥玥两人开车先走,自己在大润发楼下打车过去。
大润发楼下的出租车很多,尽管天气炎热,出租车还是依旧早出晚归,几乎每一天都在不停的接单跑单。张星野找了一台离自己最近的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师傅,到芒果ktv。”
“国大旁边那个啊?”
“嗯嗯。多少钱啊?”
“给2吧。”
“我焯,2?不是国防科技大学那个国大,是青阳县国际大酒店那个国大,两步路你要2?”张星野气得有点想笑,“师傅你别听我口音是外地人就这么逮我,我是在外面读书刚回来没讲家里话。”
“哦哦,家里人啊。把6块就行了。”出租车师傅无所谓的摆摆头,并没有因为没逮到外地游客而感到难过,“现在来九华山玩的外地人多,我刚还从贵池送一个游客到九华山,收了他4。”
张星野笑了笑,以前刚来青阳寻亲的时候,想顺便上九华山许愿请求菩萨保佑,结果在贵池高铁站被一位出租车司机先是带到五溪买了三根香八百八十八,这还是出租车司机帮他从八百八十八一根香砍下来的价;后来又被那位出租车司机带到一个“九华山后山”的小庙里面,请了一串价值六千九百九十九的开光佛珠。后来张星野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拿出这串所谓经过得道高僧开光做法的佛珠要孝敬自己的爷爷,被爷爷和张星易嘲笑了半天:原来这串佛珠是张星易的一个舅爹爹从义乌八块钱一条批发来,十块钱一条再卖给各个所谓“九华山后院”的山野小庙里。
现在九华山的环境比以前好多了,很少再会出现逮客的现象。当年五溪街道两边卖香的商铺也全部被清理干净,九华山所有庙宇一律只允许上三根庙里提供的土香。
出租车七拐八拐来到了芒果ktv。张星易如他所料,肯定还在慢慢吞吞的开车。就在张星野受不了炎热准备让他哥哥把抖音的优惠券发过来,先进去打开空调的时候,校长的电话打了过来:“张老师,你现在到银杏花园来,我在门口接你。对,现在就来。”
张星野无奈,把和自己哥哥聊天框输入一半的字都删掉了,改成:“校长临时有事找我,等会再联系。”随即招手喊了一辆车到银杏花园。
这位出租车师傅很是沉默寡言,全程只说了一句“六块。”张星野下车后并未见到校长,于是先在门口的小店里买了瓶矿泉水,点上一根烟,打通了校长的电话。刚抽上三口,校长领着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男孩走了过来。男孩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宽松的篮球服,不停的用手搽着脸上的汗。
校长一手搭在高高男孩的背上,对着张星野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女儿的儿子,叫王为平。现在是高二升高三,在青中读书。”王为平也很有礼貌:“张老师好。”
“现在太热了,我们先到你家去吧。”校长拍了拍王为平的肩膀,又对着张星野说到,“张老师你车可以开进去的。”
“车给我哥哥开走了。我打车过来的。”
“打车也好。这大热天油耗高,现在油价也贵,还不如打车方便。”
“是的,打车是方便不少。早知道现在油价这么高就买个电动车开了。”张星野又绕过走在中间的校长,向王为平问到,“王同学你在青中,成绩应该还好吧?”
“还好。就是化学有点差。”王为平显得有点腼腆,摸了摸头。
“化学里面很多东西都是要靠平时积累的,需要理解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多看多做。慢慢来才能学好。”张星野猛的吸了一口烟,在路边的垃圾桶上碾灭烟头丢进去,又走过来问王为平:“看你这一身汗,你是刚运动回来?”
“他刚才饭都没吃,跑到篮球场一个人打球,还是我拉回来的。”校长很是恨铁不成钢,恨恨得说到,“都没一年就要高考了,还这么喜欢玩。你看看隔壁的谢书剑,才高一升高二,你看看他有没有出来玩过打过篮球什么的?”
“谢书剑?他妈妈是不是在工商所上班的?”张星野问到。张星易之前吃饭的时候说过这个小孩,是他们爷爷的一个弟弟的外孙,以全县中考第一的成绩考到青阳中学的物理强化班,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第二。据说他初中的暑假在秋浦市里找辅导老师,一个暑假补习花了小十万。
“对对对,张老师你也听说过吧,去年中考全县第一的小孩。”
“他妈妈是我小姑。他家好像就住在银杏花园前面的别墅吧。我哥哥以前在青阳读书的时候经常去他家吃饭。他在我哥以前高中班主任的班上,听说他以后清华不难。”
王为平摸了摸头,打断了张星野和校长的对话:“阿公,张老师,到了。”
校长指了指面前的单元楼:“在四楼。张老师今天把路好好记一下,下次我就不送你过来了。”
四楼一个住户的门是开着的,校长推门而入,王为平的妈妈递过来两双拖鞋。在进门右手边的餐桌上摆着两瓶凉开水。待张星野和王为平坐下之后,王为平的妈妈又端来一个电风扇对着餐桌。
“这位就是张老师,带王为平的化学。”校长向王为平介绍到,“张老师的化学水平很不错,跟我合作时间很长,很负责任的一位老师。现在张老师已经带了两位学生,每天上午要上两个小时,晚上还要上三个小时,很忙的,要不是因为王为平是我亲外孙,张老师都不愿意来上课。”
“真的是麻烦张老师了。我家王为平性格很懒,还很好耍,刚从篮球场被他外公,也就是校长给抓回来。不过还好人挺聪明的,以后还麻烦张老师多多担待。”
张星野讪讪一笑,心想什么很忙,到青阳来就是为了上课的,反正来来回回一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带一个也是带,带十个也是带,只要把钱给安排到位就行。但是现在在校长面前,张星野也只好谦虚到:“忙也还好,都是为了工作。王同学是校长的亲外孙,那就是我的亲弟弟,好好上课是我本分的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
校长拍了拍坐着的王为平的肩膀:“现在的安排是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半给王同学上课,预计一共十节课,隔一天上一次。张老师你觉得可以吗?时间不行也能改到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不过太晚了张老师你晚上开车可能不安全。”
“我都可以。住的近,开车过来也就十来分钟。王同学你们现在托管的上课时间是怎么安排的,下午几点上课?”
“我们是下午两点上课,中午十一点半放学。”王为平一直在转笔,好像手上不摸点什么东西就有虫子一直钉着他一样。
“那咱们中午上课,会不会影响你下午的正常上课?这天气很热你恐怕会感到很困。”张星野自己也不想中午上课,一是太热,平常把车开过来找不到树荫下的停车位,打车的话来回要二十块钱;二是今天中午确实很想去唱歌。
王为平并未回答,只是一直看着自己手上不停转动的笔。校长说到:“王同学性格比较腼腆,这也需要张老师你好好的引导一下。张老师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今天中午既然都来了,那就先上课,要是状态不好再商量着改到晚上或者别的时间。”
张星野点点头说那就开始上课吧。来都来了,直接走的话自己这打车钱也浪费了。于是让王为平把上课资料给拿过来,翻到目录,“你们现在开始了一轮复习吧?”
王为平点点头。
张星野对着资料的目录开始分析到:“因为我们总共十节课,也就是十个小时的课程。当然实际上课应该也就六七节,不会超过八节课的,因为学校开学,加上我也要出去上班等等原因。所以我觉得咱们的课最好,还是对你们老师上课的内容来做补充,你所有的化学复习主要都还是跟着学校老师的节奏来。就像盖房子一样,你们老师上课讲的是整体框架,我上课的内容就是给房屋查缺补漏,哪里有漏水或者墙面啥的给补漆。”
王为平还是点点头。
张星野怀疑王为平的脖子上是不是安了个小马达,还是接触不良的那种马达。自己讲几句点一下,再讲几句再点一下,动作机械且重复。
“你们老师一轮复习上到哪里了?”张星野问到。计划就是跟着王为平的一轮复习来开展辅导工作,张星野一直是一个一丝不苟按着计划走的人。
“才刚开始,讲到了第一章物质的量和化学计量数。”王为平点了点头说到。
张星野把教材翻到第一章后面的内容,有五个选择题:这五个题目你还没写吧?先把这五个选择题写一下,时间控制在15分钟之内。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一点的时候给我看。”
张星野拿出平板拍下了这五个题目,自己在旁边也做了起来。写完之后张星野打开答案,全对。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五分钟,于是又看了看王为平:“你写的好像挺艰难啊,写几题了?”
王为平机械得点了点头,“第三题了。”
“稍微写快一点吧。”
王为平还是机械得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太好,上午挤在班上的空调里听着老师枯燥的上课,好不容易中午能放松打一会球,又被外公拉回家上课。此时打篮球带来的身体上的疲劳和上课带来的精神上的倦怠一起冲击着王为平本就不是很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昏昏欲睡。刚才张星野突然的发问让他精神稍微有点好转,却还是感觉很累。
张星野又看了看解,这些题目综合性很强,对于底子薄弱的同学来讲一轮复习就做这些题目,难免有偃苗助长的危险。张星野想了想又看向了王为平,此时王为平脖子上的电动小马达转速很高,头点个不停,正在打瞌睡。
张星野有点无奈得喊醒了王为平:“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是先去睡一会吧,别把下午上课给影响了。对了你把你别的没写的化学卷子什么的拿过来,我圈几个题目你有时间写一下,下次上课再讲。”
王为平被吓得一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到自己房间拿来一本试卷集。王为平的妈妈也走了出来。张星野在试卷集里面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重基础的综合试卷,拿自己的平板拍了照,把答案拿了出来,又给折起来当作记号:“你先找时间写这一套卷子,遇到不会的就空着。要不咱还是晚上上课吧,你中午好好休息一下,你看怎么样?”
王为平机械得点点头,他的母亲开口到:“中午确实王为平的状态不大好,我打电话跟我父亲商量一下。张老师你先坐一会吧。”
校长接到电话听说了情况之后立马答应改时间。张星野看了看时间,这节课总共还没上到半个小时,于是说到:“今天中午的这节课就不算课时吧,晚上十点我再过来上课,王同学晚上好好准备一下。”
王为平妈妈拉着王为平站起身:“好的好的,小宝还不快谢谢张老师。老师要不要我开车送你走的?”
“不用麻烦了,我等下去找我哥。”张星野一边穿鞋子一边回到,“那我晚上再过来,王同学把卷子好好写,答案我带走了晚上给你改。”
待张星野下了楼,王母问到王为平:“这个张老师你感觉怎么样?我感觉还挺好的。”
“挺好的。”王为平的话一贯不多,“我先去睡一下。”
“以后中午不要打球了,马上高考了好好收收心念书,就这一年不到过完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知道吧……”
“嗯,知道了。”王为平机械得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张星野下了楼。先是打了个电话给他哥哥:“喂,阿哥,你们现在还在ktv吗?嗯嗯我刚下课。”
张星易轻挑明快的声音响起:“我发个传单给你,你顺路找个打印店帮我打个一千份。”
张星野看着发来的pdf文件,传单内容是指责花样年华花店不讲诚信恶意欺骗无知女大学生,又在没拿出证据的情况下要求青阳网删去文玥玥曝光该花店的帖子。张星野心想这不就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人家花店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说要人后来又不让文玥玥去了,文玥玥也没损失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浪费啥时间。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想的,这传单打印了肯定是拿去发给花店周边的路人,让他家生意不好做的。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会受到无端之灾飞来横祸,很多麻烦再没有发生之前根本看不出来。花样年华花店要放的其他人的鸽子说不定连被发帖曝光都不会发生,更何况是被发传单做反面宣传了。
虽然张星野有点心疼花样年华花店,可是他还是跑去打印了一千份传单。然后带着这一千份传单到了芒果ktv。
刚到包厢里就听见张星易唱着李宗盛的《鬼迷心窍》。张星易很喜欢李宗盛的歌,说李宗盛的歌词写到了他的心里,就像一根并不是很尖的刺一直挠着他。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你前世的姻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只要你能够重回我怀抱……”轻挑明快的嗓音配合着时而低沉时而昂扬的伴奏,文玥玥坐在角落听得如痴如醉。ktv的射灯照在张星易斑白的头发上,越发显得沧桑。
张星野坐到他哥哥旁边的沙发上,拿起他哥的手机点了一首黄凯芹的《雨中的恋人们》。大屏幕上显出播报:“下一首《雨中的恋人们》”
“你们真是亲哥俩,都喜欢这种老歌。”文玥玥这才看见张星野进来,“张星易唱歌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听,我还以为下午只有我一个人能欣赏呢。”
“唱的我累死了。你东西带来了吧?”张星易问到。
“传单啊,带来了。这大热天的,在青阳县城你找谁来发呢?”
“你先唱歌吧,发传单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张星易的脸上依旧挂满了笑意。
《雨中的恋人们》前奏响起,张星野开始唱起来。黄凯芹虽然是港岛人,声线却略显低沉,张星野用自己来自水深土厚滋养的嗓音,未经雕琢却近乎完美得诠释了大雨中恋人们相互依偎的美景。“双双的背影,又泛起昨日的邂逅,相识纷飞雨中,但爱恋流逝像风……”
“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位弟弟还是个网络作家。虽然写的东西是一坨谢特,也没什么人看,但是笔名还是很帅,叫什么似风如我。”张星易习惯性的在别人面前拆自家弟弟的台子,“我问他似风如我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来自这首《雨中的恋人们》,还有一首《让一切随风》。”说着张星易拿起手机点了一首钟镇涛的《让一切随风》,又给文玥玥点了一首古巨基的《爱与诚》,“我记着你以前一直标榜自己是青阳女版古巨基,当时《爱与诚》给我唱的都快要哭了,啊不对不对,是难听的快要哭了。”
文玥玥白了一眼张星易:“那也比你唱的什么《难听的经》好听。”说完还是静静坐着,等待欣赏张星野接下来的《让一切随风》。
张星野站了起来,黄沾的《让一切随风》还有那首《沧海一声笑》都是需要中气很足才能唱得好,每一句歌词都比较短,节奏明快,所以每次张星野唱这两首歌的时候都会站起来唱。
“风中风中,心里冷风,吹失了梦……你似北风,吹走我梦,就让一切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