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是妈妈没用,当年没照顾好你姐姐。”
听到母亲的喃喃自语,何桃听不太懂,可心里的逻辑却很对。
“妈妈,那如果当初没有我,你是不是就能照顾好姐姐了?”
怎么也没料到会冒出这句话,苏予柔微微发怔。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时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廉价出租屋内,声音透过老旧墙壁,仿佛在某个节点失了真。
“三水,晚儿今天就满三岁,可以上幼儿园了。”
“还有晚儿作文班的学费也该交了,老师说晚儿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们家以后还会出一个大文豪呢”
“还有,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再去那家儿童公园玩,晚儿很喜欢那里的滑滑梯。”
年轻女人自顾自说起对未来的展望,殊不知厄运即将降临。
“钱钱钱,一天就知道跟我要钱。”
不过才二十来岁的何三水带着股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形象却有些不修边幅。
他抓了把油腻的头发,浑身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予柔不是我说你,晚儿也上幼儿园了,你是不是该考虑去找个工作,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苏予柔沉默了瞬,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大学本是学的会计,毕业后在一家银行任职,前景可谓相当不错。
可自从前几年怀了何晚,何三水大男子主义强,干脆让她辞职在家做全职主妇,她向来性子温顺,便答应了下来。
对家庭的付出得不到认可,在社会上很难再找到自己的位置,大概是所有全职主妇都会面临的困境。
“予柔,我们离婚吧。”
就算再猝不及防,从男人口中说出的话也不可能是玩笑。
苏予柔闻言一怔,硬生生憋回“我又怀了”这几个字。
她不知道,此时的何三水已萌生出自杀的念头。
自大学毕业后入伍两年,走入社会初出茅庐,年轻人总是带着份一往无前的自信。
可社会的毒打永远不会缺席,甚至超级加倍。
前段时间公司破产,合伙人更携资出逃,只给何三水留下铺天盖地的高利贷债务。
心灰意冷之际,他已无力改变现状。
夫妻俩正沉默间,在卧室门后隐约出现一道小小的娇俏身影。
“晚儿,你想跟谁?”
今天才满三岁的何晚怔了怔,没吱声,一路迈着小短腿扑进苏予柔怀里。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听不懂,何三水继续说,“那就跟妈妈好不好?”
何晚很认真的想了想,忍不住看向眉眼温柔的苏予柔,这才点了点小脑袋。
就算爸爸不要她了,还有最疼她的妈妈。
年轻时代的想法总是天真,更不知道责任二字几笔几划。
何三水以为离婚了,那些高利贷债主就不会找上自己的家人,也许他也想到过,但决意自杀的人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离婚后的某一天,苏予柔将何晚带去了开川火车站。
站内人潮拥挤,纷扰不断,历来是个适合告别亲人的地方。
等待时分却不算难熬,苏予柔不时掏出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女儿嘴里。
何晚每次都仰起小脸吃下,狭长眸子里倒映出万般温柔。
糖很甜,甜得令人恍如梦境。
“妈妈,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
不过才三岁的她很聪明,最近总有些凶神恶煞的男人屡屡上门来讨债,好像是跑掉的爸爸欠了钱。
苏予柔闻声点头,偷偷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当火车的呜呜声响起,一时间,宛如凌迟。
视野里,年轻女人跟着人群朝前走去,一步没回头。
“晚儿你就站原地等妈妈,别动。”
面对那些高利贷债主的再三逼迫,苏予柔根本无力偿还债务,只能选择逃离这个城市。
一个毫无工作的女人,多年家庭主妇的生活早磨平一身棱角,如何在陌生的社会上立足。
上无双亲可依,下有三岁大的孩子,还有肚子里未出生的。
在不知不觉中,何三水早将她养成了怯弱的菟丝花,一旦失去男人的庇护就无所遁形,随风飘摇。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在哪,根本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
也许,将何晚放在人流量多的火车站,能有个好心人出现,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恍惚间,几滴眼泪飘洒开来,逐渐拉长一道光景,无情又多情。
苏予柔不知道何晚有没有追上来,可她不敢回头,怕心软。
但何晚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很听话,哪怕一下也没有动。
只是,在无声的落泪。
后来,苏予柔硬撑着一股信念,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女儿,取名何桃,为何要逃。
短短的十月怀胎却很漫长,因是孕妇,大多工作单位都不敢要她。
期间,她睡过大街,住过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靠做小时工,洗碗,甚至挺着大肚子给路人擦皮鞋,最后还差点流产。
再后来,许是上天怜悯,她遇上一位高中时代的老同学。
人如其名,何老实。
男人丝毫不计较她有孩子,展开猛烈追求,直至结了婚。
婚后几年,苏予柔很是消沉,过的不算坏但也不算好。
独独有一份梦魇般的愧疚,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其实,她曾多次打探过何晚的消息,碍于能力却一直无果,直到某一天在电视上看见事业有成的何三水。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想尽办法联系上何三水。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何三水竟也没有何晚的半分消息,更因心中愧疚一直不敢去打扰母女俩的生活。
当了解事情原委后,何三水没有立场责怪她,给了她一大笔钱算是何桃的抚养费。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继续寻找何晚的踪迹。
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思绪渐渐回转,苏予柔仍愣在原地。
视野里,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结伴而行,朝前走去,一步没回头。
“桃桃,那那个晚姐姐喜欢你吗?”
很快,何桃笑得灿烂,“晚姐姐人好好的,她还帮我教训了那些坏人!”
说话间,还用小手比划着,狭长眸子里满是崇拜。
半响,却发现身旁的母亲已哭的像个泪人,无声的泪水模糊了一脸。
“妈妈你怎么哭了?桃桃很听话的,是不是哪惹你生气了?”
女人哽咽不止,半响,将满腔复杂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桃桃,她是你亲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