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走的缓慢了些。
方才钢琴前的那道白衣身影眨眼间就换成一位黑衣少年,四周观望的不少女孩儿心生不满,出于涵养,却也没多说什么。
洁净悠扬的琴声抚过耳畔,交错的黑白键孕育着轻缓的旋律。
何晚始终默默望着陆迟的身影,狭长的眸子里染上一分柔和。
眨眼间,那位黑衣少年已沉浸在了曲目中,整个人渐渐洋溢着一股子自信,嘴角带笑。
围观的人大多不置可否,可在潜移默化之下,也被这道熟悉的旋律所感染,逐渐唤醒记忆深处里的种种过往。
时间长河滚滚而逝,有几人能抓住时光的小尾巴?
且不论其他,陆迟弹得很认真,近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首《致爱丽丝》。
此时此刻,心境一阵祥和。
事实上,陆迟姿态做的很足,一副高手模样。
可在余甘这种钢琴行家前面弹奏这么一曲小儿科,确实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陆迟实在只会弹这一首上课铃,还是简易版的。
之前宋阑珊曾想教他原版的,可陆迟觉着太难学不会,只好退而求其次。
一曲毕,道道余韵不绝于耳。
陆迟停下演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即便他曾向宋阑珊学过一段日子钢琴,但还是初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弹奏,难免紧张。
四周环境变得平和些许,不少人已没有起初的小瞧模样。
心中一顿,陆迟忽地感受到一道怯怯的目光传来。
他扭过头望去,人群中站着一位红衣少女。
一身红色连衣裙,一张乖巧娃娃脸上满是纯真,一头乌黑长发顺着肩头两边落下垂在胸前,额前散落几缕细碎刘海。
给人感觉小小的一团,目测大概也就一米六出头。
似感受到注视,年姚白嫩的脸蛋上霎时染红一块儿,埋下脑袋,握紧小拳头轻轻的晃了晃。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加油鼓气的意思。
陆迟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清纯的女孩儿,一双杏眼不染尘埃。
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容不得半点玷污,造物主过于偏袒了。
唔。
突然身子一颤,他腰间的软肉被人掐住,甚至还重重的拧了拧。
一回头,就看见何晚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陆迟讪笑了下,余光一瞥,那位红衣少女已不见踪迹,如幻觉般。
他没多想,眼下的正事更重要。
他一点没起身的意思,望向站在一旁沉默着的余甘。
嗯,两极反转。
没想到吧,现在轮到你站着回答问题了。
陆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嘴角一勾。
“老余,你觉得这首《致爱丽丝》如何?”
“化繁为简,洗尽铅华。”余甘不吝赞道。
这首独立钢琴小品虽技巧简单,却具有柔美动人和短小精致的特点,更遑论其作为许多中小学的上课铃,对于大多数人的价值明显更高,意义更加深刻。
余甘眼中闪过迟疑,俯下身压低了声音。
“a小调转c大调时,有个音弹错了。”
陆迟只是皱了皱眉。
实际上,在场围观群众对音乐一途皆算作外行,自然挑不出其中差错。
可凡事总有例外,从人群中渐渐走出一位化着淡妆的女孩儿,开始出声奚落陆迟弹奏那首曲子上的差错。
义正言辞的,各种辞藻更是信手拈来,言语抨击不断。
陆迟霎时黑了脸,也没出声解释,看上去无法反驳。
他眼里只有余甘一人。
琴房内一阵沉寂,许多人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念叨着譬如什么“蜉蝣撼树”“不自量力”之类的言语。
墙倒众人推是常态。
更何况陆迟于那些人来说只能算作陌生人,而余甘则不同。
眨眼间局势反转,更有好事者将方才陆迟和余甘的弹奏比作斗琴,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被众人围攻的陆迟好似羞愧难当,最终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直到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何晚始终一言未发,却一直站在他身后。
陆迟心口一暖,接着看向余甘,神色低沉。
“老余,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余甘朝众人抬手示意。
“同学们先别急。”
他整个人仿佛带着一份特殊的人格魅力,转瞬间琴房内恢复一阵沉寂。
紧接着,面向众人温和一笑。
“大家都想错了,其实这位朋友用心良苦,他身体力行的告诉了我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道理。”
他瞥了眼呆楞住的陆迟,语气莫名,“斗琴也好,其他也罢”
“是我输了。”
陆迟愣在原地,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真厉害。
琴房闹剧就此落幕。
夕阳还剩半个,整个三中都披上一层厚厚的金辉。
一片绿化林中,三道模糊的剪影透过枝叶缝隙肆意摇曳。
陆迟抬眼望向在前方带路的白衣身影,敛了敛眸。
事实上,他先前是故意弹错的。
为了卖一个破绽。
他想看看,余甘的反馈。
他当然清楚,余甘不可能跟着众人一起嘲笑他,大概会选择置身事外。
怎么也没料到,其应对方式竟这般不合情理。
试想,但凡是一个正常人,情敌就在自己眼前犯了过错,不将其放大还说得过去,但出声救场也太过分了。
因为就算帮了忙,也得不到任何收益。
起码收益何在,陆迟还没能想通。
这样子的人,只能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真正深入骨髓的谦谦君子,至于另一种
一路走去,陆迟向余甘旁敲侧击问了许多事,大多是关于何晚的。
余甘知无不言,很好说话。
在他视角中的何晚,在那五年里几乎算作独行侠,从不与人交际,整天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更从未笑过。
说到最后,余甘还特意提到,当何晚初一来到三中时,在最开始的一两年里成绩都是年级倒数。
就好像什么都不会,即便是人们根深蒂固的常识。
“但她很聪慧,成绩只进不退,迄今为止三中都流传着她的传奇。”
在余甘眼中只有十足的欣赏。
陆迟没吭声,若有所思。
他瞥了眼默默跟着的何晚,笑了下。
“你先去校门口等强叔,我跟老余有点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何晚闻言双眸微眯,多看了他几眼,随即朝校门口走去。
待人走后,陆迟才敛了笑容。
要不,发余甘一张好人卡?
怎么说,也从他身上获知了这么多信息。
思及此,陆迟转身看向余甘,很认真,“余甘,你是个好人。”
缓缓从远处那道娇俏身影上收回视线,余甘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不舍。
他对着陆迟温和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极度隐晦的轻视,“你也是。”
“陆迟。”
果然。
陆迟心中一顿。
对话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他深深的看了余甘一眼,毫不拖沓的离去。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余甘在原地驻足良久,脸庞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忽地,有一片树叶顺着微风飘到手上。
他随手将其捏碎,低声喃喃,“父亲只给了我五年的时间。”
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咧嘴一笑。
一排白牙,显得格外干净。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