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去和谁讲,去和老单说吗?有些事他一定是知道的,却没有明着告诉我,却藏在鬼故事里点我要留神,必然是有他的考虑和苦衷;那么去和厂长说吗?如果厂长是知情的,甚至是和二张一伙的,到那时我该怎么办?逃跑?这鸟不拉屎的矿山,最近的镇子都要开车跑三个钟头,我一个人往哪跑?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着同舍的工友一个个打起了均匀的呼噜,独自一人轻轻打开收音机——午夜之后的中波频段已经听不到什么正在广播的电台了,我轻旋转钮,想找一个可以听一听的人声。在指针过半之后,在沙沙声中,天线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信号,一个女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在说着什么,是日文吧,是日文。
也许以前刘小军就是在这样的夜里坐在床上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国际频道,在手电光下面一笔一笔记录着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但是他的生命结束在了这里,结束在距他的故乡、以及憧憬的国家有万里之遥的地方,在幽深的地下,他在永恒的黑暗中迟迟不愿睡去。
我摩挲着三本书的封面,心中竟起了一种想学日语的哀伤念头。
眼看来到三月,那天我和二张弟兄在矿道里作业,组里其他几个人都升井去休息了,他们找了个借口让我留在井下多陪他们会。我想这事晚来不如早来,就同意了,反正我手里也握着矿镐,大不了就在这拼命。我故意磨洋工,他们和我说话,我也只是应付。我注意到张国栋已经慢慢绕到了我的身后,但我也跟着他连续换了好几个开采位置,所以几次他都没有下得了手。张国军似乎有些焦躁他不再和我说话,矿道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在如此氛围下我的心中又怒又怕,一时翻腾起的勇气已经所剩无几,握住镐头的手也一直在发抖,就差直接跪下来求饶了。
就在这时,张国军忽然转身朝我扑了过来,我拿矿镐向前抵挡,而在我身后的张国栋也朝我的脑袋挥起了镐头。听到脑后恶风不善,我就势向前朝张国军的怀里扑去,张国栋的矿镐擦过我的安全帽,我和张国军也滚作一团,我们从作业面顺着矿道往下滚出去很远,我一个劲的喊救命,声音在矿道里回荡——“救命!救救我!杀人啦!有没有人!救命!”
没有人理我,没有人答应我。
忽然就在矿道中,另一个呼救声响起:“救命!救救我!我疼啊!我疼!”我感到张国军的手一哆嗦,卡住我脖子的力道顿时小了,我趁着这个劲儿翻身骑上他的胸口,抡起矿镐朝着他的太阳穴就砸了过去。
“梆”的一声鹤嘴敲在张国军的安全帽上,帽上立刻破了一个洞,我对准了地方准备再给他来一下子,这时张国栋已经赶到,他居高临下一把夺住我的镐头,正当两人纠缠不下的时候,我身子底下的岩土猛地一松,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矿道就塌了下去。
我随着泥石一路翻滚向下,不知滚了多久才停住,等我身子停稳,我赶紧在身上摸索了一遍,还好,都只是些皮外擦伤,只是右腿有些使不上劲。我又四下摸索,在附近摸到一根木头把,赶紧抢过来抱住,是一把矿镐,不知是我自己的还是二张的。周围黑漆漆的,也没有声音,黑暗让我心生恐惧,我拍了一下头灯,灯又亮了起来,还好它只是在跟着我一起滚下来的同时碰到了开关。
在周围我并没有看到二张的身影,不知道他们已经滚到哪里去了——这是一个地下溶洞,四周石笋蔓生,可供我活动的区域很小,我自己也很庆幸没有一头扎在石笋上直接呜呼哀哉。我又抬头向上看,其实塌方的地方离我并不远,但是那里现在已经被堵住了。这里的空气和矿道里一样充满了煤灰,但呼吸起来并不会十分困难。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在原地等待救援还是去找其他的出路。这时一声惨呼从头灯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传来,我立刻屏住呼吸倾听,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我判断出来那是张国军的声音。所以他应该是在滚下来的时候受了伤?我并不敢贸然做出这样的判断,也有可能他是在引诱我过去,毕竟他们有两个人。
但我还是下决心去看一看,理由很明显,因为在这里他们并不需要耍这种伎俩,跟随着我头灯的光就能很快找到我。我攀住一根石笋,用一只脚站起来,又尝试拖着伤脚往前挪,这时麻痹的感觉已经过去,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我冷汗直流。我行动得非常缓慢,多走几步才知道自己只是扭到了脚脖子,万幸。惨呼声已经变得微弱,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一条地缝横在溶洞中,而张国军正是摔进了地缝里,现在卡在里面上下不得。我拿头灯照向他的脸,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然而不断开阖的嘴唇显示他还活着——他注意到了我或者照向他的头灯亮光:“救我。”
我目测了一下距离,手臂长度再加上矿镐长度应该足够让我碰到他,而地缝是上宽下窄的形式,只要他能抓牢镐头,我应该就可以把他拉上来。我对他喊:“你的手还能不能动?我一会把矿镐伸下去,你抓住它,我把你拉上来!”他大约愣了有五秒钟,吃力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