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是为了止戈止乱的。”嵇恒脸色异常的严肃,甚至带着几分狰狞,“若是一味为了杀而杀,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我之前就说过,杀戮是大秦最后的选择,只不过一旦开了杀伐之门,天下走向也就彻底变了,杀伐恐会成为天下主流。”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妄开杀伐。”
“更不要轻易大开杀戒。”
“为政者,首要的素养便是隐忍、是克制。”
“若是连基本的克制都做不到,这样的为政者,对天下只会是一场灾难。”
扶苏目光一沉。
眼中依旧坚定,并未因此动摇。
他凝声道:“扶苏明白,不过天下若是真到了那么危险的时候,扶苏恐不能如先生之愿,能始终保持克制跟压制,扶苏乃大秦储君,这个身份,就注定扶苏不能再退半步。”
“还请先生谅解。”
嵇恒深深的看着扶苏,也是不由轻叹一声。
他淡淡道:“天下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始皇这次巡行,以及你发布的‘求贤令’,从某种程度来讲,都极大缓解了地方的压抑,也宽抚了底层民心,因而天下对秦的忍耐度还是有的,只是最终能忍到什么地步,就谁也不知了。”
“对大秦而言,易快不易慢。”
“要快刀斩乱麻,赶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将一些事情做好,而后再去一点点安抚底层,以期天下不会发生太大的动荡。”
“若没有此等决心跟魄力,大秦做的事越多越错。”
“扶苏明白。”扶苏点头。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杂乱,凝声道:“扶苏眼下已明白大秦之困境,还请先生告知,扶苏当如何做,还有先生说的‘修人事以胜天’,又当如何理解?”
“少府恐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扶苏一脸苦涩。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他在咸阳主政的这段时间,也深刻知晓管理一个国家的困难。
单单一个财政,就足以让成百上千人败退,也无外乎张苍曾洋洋得意说过,会做账的人,那都是有本事的人,但能查账,能查出账本中问题的人,才是天下真正的能人。
杜赫掌管少府,对账目十分精通。
即便如此。
这几年也是入不敷出。
甚至都不是入不敷出了,是拆东墙补西墙都做不到了。
亏空数额太大了。
有些地方官署更已开始拖欠俸禄了。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逼迫杜赫掏钱,去弄什么大仓库,就算自己敢点头、敢开口,只怕杜赫也根本不会答应。
因为真的拿不出钱了。
对于扶苏的窘状,嵇恒直接无视了。
他默然道:“没钱,那就想办法,这钱必须掏。”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就算想一本万利,至少也要拿出本钱。”
“若是分文不掏,想在各地兴建常平仓,又如何能行?”
“掏钱是为了防止天下生乱。”
“地方的贵族士人豪强,不会一直坐以待毙的,他们一定会做出各种针对,他们眼下其实不敢在土地上大做文章的,因为他们手中真的有田地。”
“但从其他方面,让底层活不下去,他们法子还是有很多的。”
“朝廷应付不了那么全面。”
“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预防,从影响最大的方面着手,首要的便是盐铁等商品,怀县沉船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若是关东再爆发一次,那边的民众对朝廷可没那么信任,而且那边的商贾是真的敢沉船的,到时朝廷可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民间的底层可以苦一苦,但不能让他们真的去死。”
“等他们真活不下去,他们一定会造反。”
“天下治理之道,从来都是如此,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眼下地方反叛势力沉寂,朝廷若是不抓紧机会趁势追击,等他们缓过气来,朝廷只会越难招架。”
“先出利,再得利,最终再让利。”
“从而实现拉拢分化打压。”
“用多收上来的钱粮,将原本要推进的改革,继续推进下去。”
“唯有如此。”
“大秦才能做到一举定乾坤。”
扶苏苦笑一声。
他又如何不懂其中道理?
只是话说的轻巧,想掏出钱真的不容易。
这次求贤令,杜赫已没少向自己诉苦抱怨了,甚至还多次上书弹劾。
就连宗正都曾来劝谏过自己数次。
想让自己收敛一点,不要这么大肆铺张,多为朝廷考虑考虑。
而今又让少府掏钱。
这.
非是不想,实难开口。
而且就算真的开了口,多半也会遭到严厉拒绝。
大秦是真没钱啊。
扶苏一脸无奈道:“嵇先生,大秦是真给不出钱了眼下的确收上来不少租税赋,但这些钱粮的去向早就安排好了,根本就没有盈余,甚至大秦不少地方官署都已拖欠俸禄了。”
“若是再挪动,只怕朝廷就乱了。”
嵇恒满眼冷漠。
他长身而立,神色冷冽。
仿佛对扶苏所说,直接是不置可否。
他冷声道:“既然少府不同意,那就换人,换一个能做到的,换一个能把这一切处理妥当的。”
“大秦要的是能真正做事的人。”
“不能成事,那就换人!”
闻言。
扶苏一下懵了。
他怔怔的看着嵇恒,实在难以想象,这番话是出自嵇恒之口,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嵇恒一样,眼中满是震惊跟不可思议。
他惊疑的眨了眨眼。
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嵇恒这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换掉少府?大秦的九卿之一?
这可是朝廷重臣。
他的确对杜赫有些埋怨,私下也曾想过将杜赫换掉,但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心中想想,从来没有当众说出来过,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其实也做不到。
至少在始皇在时是做不到的。
自己若是真敢这么做了,只怕朝堂真要大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