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营的小头目王世杰被闯王砍了脑袋一事,在老营上下都已传遍,一时间人心浮动,窃窃私语不断,尤其王世杰的亲哥哥小袁营大头目王世奎,更是为弟弟惨死愤愤不平。
中军大帐内气氛十分压抑,袁时中面沉似水不出一言,刘玉尺同样面无表情,朱成矩与刘静逸满脸忧色,而大头目王世奎与刘登凯等人则满脸怒气,可见心中已是忿忿难平。
尤其是袁时中的堂弟袁时泰,他负责管理老营军资,放在以前那可是个大肥差,可自打投奔闯王以来,小袁营再无进项,一切用度都要向闯营老府请拨支取,眼见老营资财日渐稀薄,再无往日辉煌,他也难以上下其手,心中愤恨日增。
“咱早就有言,自己山头不要,非得来投球子闯王,现在倒好,生生把王兄弟性命赔上,照我看倒不如把咱这嘴巴给缝起来,免得哪一日说错了话,还要被砍一刀。”
众人虽知袁时泰说的是气话,但话糙理不糙,还是有几分道理在的,而且他的这几句话也极具煽动性。
果然,大头目王世奎一脸悲愤地望着军师刘玉尺,恨恨问道:“刘军师,你倒是给咱讲讲,闯王如何仁义?他不杀曹营的黄龙,为何独拿我兄弟立威?”
刘玉尺尴尬地一笑,并未接言,只是低首垂眉,似在沉思一般,反倒是袁时友替他解围道:“王头领切勿动怒,刘军师也是好意,谁能想到闯王会拿我小袁营开刀啊。咱现在要议出个对策,不可乱了自家阵脚才好。”
大头领刘登凯粗声粗气地开口道:“将军,你倒是拿个主意,照这样下去,咱小袁营早晚得被他李闯王给生吞活剥喽。”
袁时中望着军帐内诸人,用十分严峻的口气说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无须再多言。今后都要小心谨慎些,万不可使别人抓住我小袁营的把柄,决不许将士们对闯王、对老府再说出一句闲话!
你们立刻回营传谕手下将士,有谁胆敢私下里对闯王发一句怨言,教我知晓,立斩不饶!”
大头目梁静轩突然说道:“可是众心不服啊……”
袁时中摇着头截断了他的话:“我小袁营现今的处境,大家也都最是清楚不过,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不要再替我惹祸啦。
我不管大家是否真的‘众心不服’,宁可再枉杀几个好弟兄,也不能让别人逮到借口,吃掉我的小袁营。”
他最后更是怒目而视,沉声问道:“你们懂我的意思嘛?”
刘登凯与梁静轩等几个头领都低头接言,惟有王世奎双目血红地盯着军帐中间空地,面上一片悲戚之情。
而另一个头领吕吉庆却脱口说道:“住在他人矮檐下,终非长久之计。照我说还不如……”
袁时中赶快用手势将他阻止,用低沉的声音说:“莫慌,此刻决不可再自乱阵脚,未来之计,我自有安排。眼下唯有暂且忍耐,使闯王与闯营各将对我心中无疑,方为正途,否则我小袁营就将立时被闯曹二营给吃掉啦。”
他接着又望向军帐内众人,提高声音道:“你们要恪遵大元帅钧谕,整饬营规,加紧操练,严禁将士们饮酒赌博,打架斗殴,滋扰百姓。
有敢违反者,不论何人,一律治罪,轻则吊打,重则砍头。我向来是言出法随,你们要好生传谕将士,不可以身试法!”
众位头领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齐声回答:“是。遵令传谕!”
唯独王世奎接令后,虽与其他各位头领一同起身,却并未离去,他满眼悲愤之情地站在原处望着袁时中,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世杰此事,虽祸从口出,咎由自取,我亦有保护不周之责。然现下还需以自保为要,世杰的事只能容后再议,我已吩咐时泰,对世杰厚葬,并赏给其家属抚恤银二十两,以为安置。”
袁时中担忧王世奎会因弟弟惨死而冲动,犯下大错,又再叮嘱他道:“世奎啊,你且安下心来,将世杰先行厚葬,至于今后之事不要多想,我决不负你。”
王世奎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就出了军帐。
…………
大帐内,现在只剩袁时中、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四人。
小袁营惯例如此,每逢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袁时中都是同刘玉尺等三人相商,若是军事上的问题,事后他还会再跟几个亲信头领密议。
刘玉尺是袁时中的谋主,他思维缜密,虑事即全面且严密,小袁营每遇大事,几乎都是刘玉尺帮他定策决断。
袁时中目送王世奎离去后,轻吁一口气,目光转到刘玉尺身上,随口问道:“现如今这个情形,你们可有何高明主意?”
刘玉尺心知打从攻取睢州时起,便有许多人对投闯一事心生怨言,甚至在暗中埋怨将小袁营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所以,他并不想首先出言,而副军师朱成矩当初也附和投闯,因此也是闭口不言,拿着一双小眼睛偷看着刘静逸,静待他的表态。
刘静逸虽然也是满腹牢骚与怨言,但小袁营处境危急之际,他心里想着的是和衷共济,应对即将被闯王吞并的急务。
另外,他也怕今日若是出言将刘玉尺得罪苦了,无非痛快痛快嘴巴,于小袁营无益,且将来还恐遭其报复,所以他只是略微苦笑了一下,便胸有成竹地开口说道:“如能化客为主,自是上策,又恐甚难办到,若不能化客为主,当以速走为妙。”
刘玉尺见刘静逸并未口出怨言,也没有责难自己,心里顿感轻松许多,便开口向朱成矩问道:“朱兄,可有何妙策?”
朱成矩面露忧色,说道:“我也想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恐欲走不能,反酿大祸啊。”
袁时中突然发问:“何为欲走不能?”
朱成矩看了袁时中一眼,道:“将军,闯王将我小袁营汛地,派在闯、曹两营之间,便是防我小袁营突然遁走之意。
别看其将养女许配将军,却是对将军仍然心存疑忌,何况我军只三万将士,闯、曹两营合计数十万人马,只骑兵便已盈万,欲求全营将士安然遁走,何其容易啊?”
袁时中面色一沉,道:“照你之言,我小袁营只能在此坐着等死啦?”
朱成矩摇头说:“其实不然。我的意思……必先使闯王信我不走,如此才会放松防范看管,到时再瞄定时机,动如脱兔,使他追之不及。”
刘静逸却在一旁摇头说道:“闯王思虑甚密,更有宋矮子为虎作伥,恐不会给我逃走机会。如一时无有良机,怕不出三月,小袁营已不复存在矣!”
袁时中闻听此言,心头格外沉重,额头上也冒出些微汗珠来,他焦急的眼光顿时转向刘玉尺,期待着他的谋略能为自己解惑。
刘玉尺一如平日般沉稳,似乎对脱离闯王之策早就“筹之熟矣”,他故作沉思之状,片刻后,才淡然一笑,轻捻下颌上的短须,平静地说道:“当日决计投闯,更为将军求亲,皆是权谋,而今日决计遁走离闯,同样亦是权谋,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眼下看来,纵然闯王无意吃掉小袁营,我也应尽速离去,不可再久居于‘闯’字旗下,何况闯王已有意将小袁营化为老府一队,以部曲对待我等。未来吉凶,已入洞若观火,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呢?”
朱成矩脱口问道:“该如何走法?”
刘玉尺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却又故作神秘地回他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时机未到,却是不便奉告诸位。”
袁时中脱口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事:“何时可走?”
刘玉尺面含微笑地回他:“山人昨夜卜一文王神课,少则旬月之间,多则一二月内,即可全师远遁高飞。至于究竟如何走法,请容山人暂不奉告,还需到时才能揭开谜底。”
袁时中似乎有些不甘心,他又追问着:“遁去何处?”
“东、南两个方向,皆利我小袁营。”
“你算得可准,确能全营遁走?”
“此等大事,岂敢妄言!”
刘玉尺每当想出奇谋妙计之时,都会效仿三国时蜀相诸葛亮,以“山人”自居,既显其清高脱俗,又体现得意之形。
袁时中听他一口一个“山人”,便即猜到他必是已然成竹在胸,心情也为之稍宽,他笑着说道:“但愿军师妙算得成,使我小袁营平安遁走!”
刘玉尺则气定神闲地笑着说道:“将军请稍安勿躁,闯营耳目众多,不宜详述,一切但请听玉尺安排就是!”
他说完话便即托词告退而去,军帐内,袁时中、朱成矩、刘静逸三人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