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推辞“客气了客气了。”
黄钦不依,“哎客气啥,就一把菜的事儿,回头我多撒两棵种子,多浇一点水,这不是就长出来了吗”
“半点不费事儿,道长别客气”
顾昭心里欢喜,“那就多谢小黄哥了。”
黄钦摸了摸脑袋,麻杆脸笑得有些憨。
“对了,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顾昭拦住黄钦,将桃三娘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下,最后道。
“她走的时候让我和你们说一声抱歉,那时是她钻牛角尖了,吓到你们了。”
想起桃三娘,黄钦的腿还在打哆嗦,这等大鬼,他和他老哥哪里敢奢求人家的道歉哦。
当下就摆手道。
“不不不,也是我们兄弟两个怄气,差点毁了她寄身的缢绳,呵呵,她大仇得报就好,大仇得报就好。”
顾昭也不吓他,“你们放心,她不会再寻你们了。”
黄钦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顾昭去猪肉铺子里割了几刀肉,又买了大骨头和猪蹄子。
老杜氏和顾春来年纪大了,年轻时又省着吃,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松懈下来了,反而时不时有些病痛,熬点骨头汤吃正好。
顾昭提着东西回家。
“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顾昭将东西放到灶间,在院子里瞧了瞧,左右不见人,不免有些意外。
“大黑,大黑,奶奶他们人呢”
大黑昨夜没有随着顾昭出门,此刻从角落的素伞里跳出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顾昭“好啦好啦,不醋了,我今儿去姚婶子那儿买了豆腐,又割了点瘦肉,回头让姑妈帮忙烧一烧。”
“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嘛,喏,一整盘都是你的,表哥没有份儿”
她揉了揉大黑狗的狗头,亲昵的又抓了下它的耳朵,原先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大黑狗瞬间精神起来了。
大黑“汪汪”
都出门去了。
顾昭
她能不知道他们是出门去了么
这大黑
这时,院子处有动静传来,是老杜氏端着盆子回来了。
顾昭三两步迎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木盆,里头居然是一粒粒的野鸭蛋。
盆子下头用干草垫着,绿皮厚壳的野鸭蛋上还沾着泥,新鲜着呢。
顾昭“阿奶,这野鸭蛋哪里来的我姑妈和阿爷他们呢”
老杜氏“你阿爷啊,他最近喜欢和人家玩棋,估计在大榕树那边,你姑妈洗衣服去了吧。”
“哦。”顾昭随口应下,瞧着盆中的蛋问老杜氏,“上头的泥和鸭粪要洗吗”
老杜氏连忙制止,“别,沾了水就放不住了,你要是不觉得埋汰,就拿块布擦一擦。”
“这些啊,都是你慧心阿姐给的,她说要谢谢你给的那些鱼还有菱角,真是懂事的孩子。”
顾昭瞧着盆中的鸭蛋,意外了。
“这么多,阿姐哪里捡的。”
老杜氏捶着腰,随口应道,“不知道,应该是哪儿的芦苇丛吧。”
野鸭子嘛,最爱的就是在芦苇丛里生蛋了。
前些年她撑着小船,也能捡好些个回来。
老杜氏赶顾昭,“好了好了,你快去歇着,这一宿宿的睡这么少的觉,我们知道的道你在修行,不知道还以为你成仙了呢
“快去”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在顾昭和老杜氏闲聊的时候,一艘乌篷船晃晃悠悠的朝玉溪镇驶来。
船舱里坐了一文人装扮的中年人,他旁边坐着个貌美的妇人,一个小厮和丫鬟十分有眼色的出了船舱,拿了个小杌凳坐在甲板上。
这片水域深,艄公换成了摇橹。
这艄公正是谢振侠。
他瞧了一眼半大模样的小厮和丫鬟,又朝宽敞的船舱里瞧了瞧。
摇了摇头,招呼道。
“嗐,小孩,叫你呢,喏,我墙上挂着斗笠,你们要是不嫌弃汗臭,就戴一戴吧,别瞧是早上的日头,太阳毒着嘞”
丫鬟有些腼腆,小声道了声谢,小厮起身摘了木板上挂着的斗笠,一人分了一个。
谢振侠知道那等富商官宦人家家里规矩多,说了一句话便也不再说话了。
他上次可是吃了话多的苦头,稀里糊涂的差点连命都没了。
养好伤后,谢振侠重新做着樟灵溪载客的生意,人还是那般热忱,就是话少了许多。
很快,船上就只有樟灵溪流水潺潺的声音。
船舱里,许靖云和班笑舸挨在一起坐着。
船儿晃悠颠簸,一开始还有江景可看,过了一会儿,那茫茫的景致好似都一样,瞧多了不免有些单调。
日头一点点爬了起来,虽有凉凉江风吹来,但在外头总是不比在家里。
许靖云的目光落在班笑舸脸颊上,瞧着她那被汗水打湿的发缕,心疼不已。
他握住班笑舸的手,怜惜道。
“笑舸,辛苦你了,这么大热的天气,还跟着我来玉溪镇找那孩子。”
班笑舸抬眸冲他笑了一下,眼眸里有着喜悦。
“不累,相公,那孩子很可能就是姐姐和你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她在这等偏僻小渔村里受苦了。”
“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坐个船,受点风吹日晒又有什么”
许靖云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还是笑舸贴心。”
他的目光透过乌篷船朝江面远远看去。
对于那个孩子,他的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兴许真的是入土为安,破土大凶,自从动了翘娘的坟,他总觉得家里阴阴的,更何况那金斗瓮还在屋舍里搁着。
这尸骨不下地,不等于是人鬼同屋了嘛
许靖云想起前几日被那铜镜吓跑的一幕,还有几分的羞惭。
所谓疑神出暗鬼,想不到他府衙里的许文书,有朝一日也会被这神鬼之事吓得神魂不宁。
那厢,王翘娘入土的良辰吉日,荔先生迟迟推演不出。
按他的说法是,翘娘腹肚里的孩子不见了,恐是有冤,须得做一场法事,翩翩他的道行又不够,轻易不敢动手,这才一拖再拖。
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寻到翘娘腹肚里的孩子。
就在许靖云焦头烂额之际,班笑舸带来了好消息。
经过她多方寻访,有人见过一个姑娘,姿容尤其的出众,依稀记记得和笑舸有些相似。
那年龄也对得上,今年十四,就在玉溪镇里。
而且巧合的是,收养她的婆子是个孤寡的老婆子,姓王。
王婆子,王翘娘。
许靖云思忖,这二人是否有关系
翘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又是怎样从棺椁中到王婆子手中的
一切迷雾重重,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船舱里。
许靖云叹了一声,罢罢,等今日寻访到王婆子,一问便知了,眼下还不确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和翘娘的孩子。
说句心里话,便是许靖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他到底是否期盼那孩子是他和翘娘的棺椁里出来的孩子,毕竟有些不吉。
日头愈发的高了,晒得人发蒙。
尤其是班笑舸这等家宅娇养的妇人。
“笑舸,瞧你满头汗,我替你擦擦吧。”
许靖云掏出帕子替班笑舸擦了擦,这一擦不免有些愣住了,意外道。
“笑舸,今日怎么擦粉了”
不是他夸自家娘子,笑舸和翘娘一样,除了那出众的眉眼,一身肌肤堪称为玉骨冰肌,行进间似有香风。
她们和旁的官人家那等狐媚子不一样,时常是粉黛不施,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班笑舸的脸僵了僵,随即嗔道。
“相公讨厌我也是女人家,女人家用点香脂水粉,不是寻常事嘛,这叫锦上添花”
许靖云却不赞成了。
“那是旁人家,我家娘子天生丽质,姿容出众,自然不需要那等凡俗的胭脂水粉。”
“这些啊,只会遮掩了你的容貌。”
他笑着打趣,手拿帕子沾了竹筒里的水,去擦拭班笑舸眼处的那一处胭脂水粉。
班笑舸躲闪不及,当即被许靖云擦到了。
许靖云愣了愣,瞧着班笑舸眼尾处的小褐斑点,意外于看到的这个小点,半晌后叹道。
“唉,笑舸,咱们也老了。”
往日里时常是灯下看美人,许靖云都没有发现,原来他尤为喜爱的这张面皮,它也老去的一日
是不是以后也会像他在翘娘的坟里瞧见过的白骨骷髅一样
一时间,许靖云惆怅了。
“春尽花颜老,属于我们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他瞧着外头的江水惆怅。
班笑舸低垂着眉眼,纤纤玉指紧紧的拽住膝盖上的裙摆,直把那罗绮的月华裙抓得皱巴。
班笑舸的桃花儿眼发狠。
春尽花颜老
不,她不会
她永远不会
六马街码头,谢振侠收了竹蒿,让行驶的乌篷船自己碰上码头边的石头,船身和石头轻轻相碰,船里的人跟着晃了晃。
谢振侠拉长了声音,唱出了艄公特有的号子,“船到嘞”
他嘴里唱着,手上的动作还快,一下便将船板搭在了乌篷船和石头之间。
小丫鬟想要过去搀扶班笑舸,谢振侠忍不住板了下脸。
“自个儿上去,没见相公还在么,哪就用得上你这小丫头片子的身子板了”
“船板狭窄,回头一个不留神,那是两人都得跌下去了”
被这么一说,小丫鬟有些无措。
许靖云连忙道,“香草,你和水蓼先过去,我搀扶着娘子就成。”
谢艄公满意的拈胡子。
这才对嘛
疼惜婆娘不是嘴上说说就成
许靖云寻了路人问长宁街,这时日头晒,班笑舸带着白纱垂下的帷帽,风撩动白纱,朦朦胧胧可以看出那桃花大眼儿的好容貌。
许靖云道谢“成,多谢乡亲了。”
他们走后,被问到话的老乡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儿。
“嘿,长宁街的西街瞧着这外乡人的模样,难道是王婆子家那漂亮孙女的亲爹亲娘找来了”
“不不不,有点年轻样子。”
“嗐,那等有钱人家和咱们这些泥巴土里淘食的怎么能一样那面皮风吹不到太阳晒不着,铁定年轻啊。”旁边有人嘘到。
“也是也是”
消息传得特别快,尤其是那等八卦消息,一时间,玉溪镇里好些人家都知道,有人来寻长宁街的王婆子了。
估计是爹娘来寻漂亮闺女了。
正在渔船上打鱼的元伯也听了消息,手中的渔网往船里一摔,撑着竹篙便往长宁街水道撑去。
阳光下,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有水珠汗珠,肌理清晰有力。
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拿了个小杌凳坐在院子里,她脚边有一脚盆,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野鸭蛋。
王慧心打了水,正一个个的清洗鸭蛋,将它们摊开晾在竹盘里。
王婆子洗漱完,拿着梳子梳那稀薄的发,低声问道。
“元伯那孩子和我谈了,想和咱们家说亲,那孩子话虽然少,倒是句句实在,慧心你怎么想的。”
王慧心脸上有些热意,“奶奶,我还小,说这干嘛呀。”
说完,她手上的动作更利索了。
王婆子瞧着王慧心有些红的耳朵,心道。
是啊,还小着呢,可是她也怕啊,她都这般老了,要是没有相好人家,以后慧心该怎么办
王慧心“奶奶,咱们先不说这个,元伯大哥捡了这么多的野鸭蛋,咱们家人少吃不完,等我晾干了,咱们做那咸鸭蛋,藏瓮罐里可以吃很久呢”
她才刚说完,就听到门口几声敲门声。
王慧心起身,“奶奶坐着,我去瞧瞧。”
王婆子点头“去吧。”
王慧心拉开了门,抬头看着这陌生的中年男人,又看看他旁边的妇人,不远处还坠着个丫鬟小厮,不由得诧异了。
“你们找谁”
许靖云失声惊呼“翘娘”
像,太像了
浑然一模一样
在开门的那一刻,他恍然觉得时光好似倒退回十七八年前,那时还是姑娘家的翘娘给他开门,也是这般模样。
只不过一个脸上是陌生的警惕,而翘娘则俏生生的喊他一声靖云哥。
王慧心要关门,“你们找错了”
里头,王婆子在听到翘娘的名字时,心里一惊,手一抖,差点没把自己的头皮薅秃噜皮了。
王婆子颤声“慧心,是谁啊。”
王慧心回头“奶奶没事,他们找错人了”
许靖云一把拦住王慧心关门的动作,忙不迭道。
“没错没错,我没有找错人”
他顿了顿,饱含情感的喊道。
“孩子,我是你爹啊”
这一声爹,许靖云喊得自己两眼泛泪花了,声音哽塞,当真是慈父心肠。
王慧心
她还没有什么动作,就听见隔壁传来动静。
她侧头去看,正好对上顾昭瞧来的眼睛。
顾昭扒拉着围墙,刚刚因为那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她脚底踩着的石头滚了滚,差点没把她摔下去了。
偷瞧被抓包的顾昭
她转了转头,对许靖云摇了下手。
“许相公,好久不见。”
许靖云也认出了顾昭,知道他是那日随着杜家人上山的小子,许是许家亲戚吧。
许靖云不以为意的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冲击力颇为大,王慧心和王婆子心绪不平,尤其是王婆子。
她瞧见许相公时,有心想要抵赖否认,最后瞧着王慧心阳光下格外漂亮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声。
“进来说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跟在许靖云半步远的班笑舸,她帷幔下的笑容自从见了王慧心后,那是再也没有下去过了。
太好了,表妹。
你生的果然是女儿。
美,真美
和你一般的云容月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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