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沙伊迎上恩佐的目光。
“这是一种感觉。”
“感觉?”
恩佐沉默了片刻,似乎不想打算再说下去,似乎明白解释不清楚。反而转头望向希瑞。
“所以冬叹上面的是符文?”
“传闻附魔的武器上的图案并非是篆刻,而是符文的印记融进了剑身,从而让武器带有附魔的能量。”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没有记载甚至口传的传说和野史,我从没有在正统文献看过符文的存在。”
“你这把剑本身就值不少钱,我估计是某个商人为了装神弄鬼,后续为抬高价格故意为之。”希瑞把剩下的鳕鱼一口倒在口中。
“因为相传印刻着符文的武器的都激荡着魔法,而且会长年闪烁着特异能量光泽,使用者往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乃至死亡。你的剑过于黯淡,而且也没有镶刻融合的痕迹。”
“她说特异的能量光泽恩佐。”沙伊手不自觉的轻颤了颤。
此话一出雷利也面色沉了下来,三人交换着眼神。
“怎么了?”希瑞有些疑惑。
“没什么……”恩佐低声喃了喃,顿了片刻,随后仿佛突然想起某些事。
“那么……”恩佐说着快速从脖子间扯下一块两根手指大小套着银丝绸缎的垂饰,顺势放在两人之间。
“这是什么?”
酒馆两侧挂壁烛台上盈盈跳动着焰火,昏暗的光亮映照在一旁,在恩佐面颊上留下了大半灰蒙阴影。
“我不知道,”恩佐说着揪起翡翠上的金边丝绸晃了晃,随即朝希瑞丢了过去。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戴在身上,可能是我那聪明的老父亲留给我的,你能看得出是什么吗?”
希瑞接过垂饰,海绿色质地翡翠在手心中透过烛火印出一条色带,金边的银丝绸缎衬着玉石,细密繁复的纹路上面走着金丝,在就馆内昏暗的空间里闪烁着耀眼的微光。
恩佐看着希瑞拿着垂饰来回在手上翻了几次,旁桌两个脸上布满蛛网疤痕的摩尔鞘人不停的往希瑞手中张望。
这两人健硕的肌肉把带着淡淡血渍的麻衣高高撑起,凶神恶煞的脸庞横着一道疤。
他们两眼盯着希瑞手里的垂饰盯得死紧,就像他老娘的嫁妆被人家抢到手上一样,似乎又发现了大捞一笔的机会,毕竟在边境只要够聪明就不会随便显露钱财。
但是恩佐很清楚,刚刚那种“感觉”,并非来自于他们。
希瑞偏了偏手中的石块,仔细的用手不断抚擦着,翡翠色石面在暗淡的灯火中显现出来,乳白的细纹精致的层层堆叠扩散在玉石表面上,就像天然生成的一样。
翡翠石面一小排细密文字轻雕在印在其中,希瑞有些惊奇。
“恩佐……”希瑞看着刻在最前面的两颗字,自言自语的喃了喃。
垂饰挂着的石块用了三种不同的文字,三种文字中间微微隔断,就像一个完整的名字,除了开头用通用文字的恩佐两字外,紧接便是古沙亚马兰的标准文字,能通晓这种文字的人都少之又少。
垂饰最后则是一种是她也完全没有见过的楔形文字,她感觉很熟悉,但始终认不出来。
希瑞用手抚着字迹,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突兀和凹陷,就像是被印刻在石面下面通透的翡翠上一般,这种精美做工她从未见到过。
“怎么了?”恩佐看着希瑞望得出神的眼睛开口问道,边说边喝了一口碗中的浓汤。“你认得后面的字?”
希瑞把石块从桌面上推回来。“应该是你的全名。后面是姓。”
“写的什么?!”恩佐眼睛一亮,有些心急,赶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
“那你说个屁!”恩佐脸一沉把垂饰又套在了脖子上,轻蔑的瞟了一眼不断试探打量着他们的疤脸水手,似乎在声明,少打歪主意。
“但是我知道这种石头。”
希瑞说罢拿起身前供边境这群粗人饮用的宽大木酒杯,也大大喝了一口,随后劣质的酒味带着一大股浓烈的酒精味刺激着咽喉。
酒味又酸又涩,这酒和之前的汤一样,超出了他的意外。
“这种东西你们怎么喝的下去?!”希瑞干咳起来,面庞像要缩成一团。
“这石头是大漠的东西。”
“大漠?”沙伊有些疑惑。
“我曾经在沙城法尔格伦旁的北风交易所看过兰相似恩手上这种东西。”雷利望着希瑞狼狈的样子,“边境卖的都是大海之酒。你们这种没出过海的小粉脸肯定喝不惯。”
“这是一种蜥蜴蛋。”
“蜥蜴蛋?”希瑞此话一出,雷利和沙伊都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声。
“不喜欢吃蜥蜴肉却带着蜥蜴蛋?”雷利嘲弄的望向恩佐。
“这是一种灭绝的蜥蜴蛋化石,以前斯卡维斯就有一个著名雕刻家专门收集这种尘封千年的蜥蜴蛋。这种蜥蜴在大漠生活的时候,那时候忘却之海都还没有变成沙漠。”
“在大漠有很多用玉石,石碑来做家族铭文。你很可能是南方大漠上的人。”
“你在说什么鬼话?”雷利嘟囔了一句,随后指了指恩佐的眼睛,“这蓝眼睛和你是一样的,你跟我说他是大漠人。”
雷利说着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大漠人下巴都很宽,嘴唇都很厚。而且这些该死的大漠人看着总像有股子该死的怒气,就像我趁他不注意糊了他一巴掌一样。”
“我只是说这东西是什么。”
雷利打了个饱嗝,脸上带着醉意。“一开始我觉得你说的还挺对,现在我越来越感觉你是在瞎鬼扯。”
“那你怎么解释他的名字刻在这个吊坠里面?”
“也许他老爹只是想试点新鲜玩意?”
“他的姓在里面写的很清楚。只有大漠人现如今还用着好几种不同的文字语言交流。”希瑞被雷利的质疑有些激动。
“你懂个屁。”雷利摊了摊手。
“这么说只要能认出后面的字,就大概知道我是谁了?”恩佐突然插上话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对。”希瑞说道,“其中有一种文字是古沙亚马兰字体。另一种字体我都没见过。我从没有看过北方人谁用三种文字来记录的名字的。不像某人说话没有一点依据,只凭一张嘴在乱喊。”
希瑞说着冲着雷利翻了翻白眼。雷利也不甘示弱的冲着希瑞摆着一副臭脸。
两人在酒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希瑞还学着雷利口吻阴阳怪气的说着话,雷利气的不打一处来,引得沙伊在一旁连连发笑。
恩佐望着手中的吊坠。某一刻又抬头望着酒馆外深浅阴影的四处。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恩佐只要一收回头,就感觉余光有什么东西在动弹,在远处,在视线之外,但只要一看过去就消失不见。
灰暗交接的阴影只剩下阴影,他强迫自己打消这种念头,但这种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甚至本能让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是一种强烈,显著,被监视的感觉!
*
——边境外郊·卡布罗丛林——
夜空灰白,零星几点薄云散落在天边。
丛林树枝的芽尖上散落着细小水珠,等待着破晓时分的第一缕光亮洞穿世界。
基林不断往着绿洲林地中间靠,刚刚沿途路上那片黑晶荆棘林仿佛处刑的画面一直回荡在脑海中。
尸体发腐溃烂,他还记得那个小伙子叫做洛奇。他见证过许多死亡,但他依然无法平静下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基林很清楚做这些事的这群人可以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而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显摆,为了彰显武力,他们知道他会发现端倪回头来,这样的做法只是单纯的为了向他传达讯息。
基林回想起到达边境影哨对他所说的。
会有一些你想不到的势力成为你这路上的阻碍!
可这个消息来的太慢了!基林思绪紊乱,特别是刚看到自己部下惨死的模样,这些人因为他而死,他们本来可以不走这一趟路的。
基林在林中闪动前进着的身形愣了愣。
这些又是怎么知道他和希瑞的路线的?
这一次行程是私密的安排,而且一路前行跟随他们的人精挑万选出来的。
基林感觉脑袋发烫,他想把这一切理清,但他始终无法做到。
他甚至连始末都看不清楚。
他满脑子全是大统领那晚召见他在书房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想起那晚这生最受他敬仰尊敬的人神情会变得如此严肃和慌张。
就像是终于有些事出乎他意料,他无法掌控。当时基林觉得他有些过于焦虑,可现在他自己身陷的处境,以及发生的一切却又一次全都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眼界又一次提前谋划到了所有。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那晚的召见之后不久他就发生了意外,他为什么连对自己都有所隐瞒?
基林感觉冥冥中这一切仿佛都连接起来了,这紧接的一切又一切就像被安排好了一样。
基林在这团混乱交织的事情中看到了仿佛有人在暗中伸出了一双无形大手,不断的牵动着丝线,丝线不断的在这张巨大无比的手中相互交织,交互牵扯。
丝线不断不断的形成一张滔天大网,这张大网把他们所有人,乃至国家都连接汇聚到中心,而现在基林就在风暴中心,四周到处都潜伏着危险,他却一点也看不到方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这次受托的使命……
风暴已经来了……
基林在林中闪动,忽然被一股延绵的恶心恶臭收回了思绪。
他拨开面前缠绕树干上的青绿带刺藤蔓。恶臭包裹着他,仿佛把这片土地都笼罩了起来。
不只是尸体腐烂的臭味。这味道带着焦糊和咸腥,带着木炭灰岩的细小灰烬,风一吹全部都一股脑恶心的涌入肺里。
基林往恶臭靠去,刚从一个两手抱大的布罗树闪过。
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呆愣在原地。
数十年来他经历过最惨烈的战争场景都不如这般恶心,面前场景仿佛地狱惩恶的修罗之场。
这片土地被烤的焦黑,原本高高立起的树干堆积着烧成灰烬的残骸。
中间横躺着数十个蜷缩倒地的各异躯体,尸体上紧套的铠甲被火焰烧的带着炭黑。
最为怪异的是,尸体各个部分都各不相同,有的露出被烧得漆黑如碳的骸骨,有的尸体则带着刺眼凝在一起的惨白,仿佛铠甲都连同整个躯体都被燃尽消融。
最让人反胃的是,几具尸体上的面旁半只眼睛和头皮被烧的露出了白骨,就像被埋入墓地数年的尸骨一样。而他的下巴还残留血肉,浓稠恶心的血水不断往骨头上蔓延,就像是一具被强行残缺拼凑的躯体肉块。
就像是火焰,就像有生命一般,像蠕虫般吸附啃食着同一片地方,不蔓延,却不断燃烧,直到肉块被烧干,骨头被烧化。不敢想象这些人生前承受了多少痛苦。
基林强忍着胃中的一片翻腾,他甚至还认出了一些人,浓烈的恶臭不断反复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快速的扫视着四周郁郁葱葱环绕的树木——又是同样的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更让基林的震惊的是,火焰并没有往外蔓延,就像火焰在这个圆形区域内,一瞬间猛的从地底内瞬间喷薄而出,随后熊熊依附烧灼着这片区域的一切。
基林浑身颤了颤,闭紧了双眼,面庞仿佛覆上了冰霜。他缓缓伏下身,用手拾起身前混着灰烬烤得焦黑泥土,基林猛地挺直了身板,拾起泥土的手猛的握紧拳头,有力的置于左胸前。
斯卡维斯!
基林的身体紧绷着,细小的轻风不断在林间浮动,吹拂而起他的红褐色衣装。
基林浑身一颤,满面凝固,紧握的拳头快握出了血。
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感觉心中涌着一团无法压抑的怒火。
基林脑海中设想了许多可能,但始终没有一个能与这一切对应。
但这一切绝非偶然。无论是谁,做这事的人一定是为了希瑞来的。
大地的尽头映衬出朦胧的光晕,紧接着破晓时分的光线像刀剑一样瞬间斩开所有黑夜的昏暗,打在基林身上,在林中上空沾染着道道刺眼的微光。
轻风在林中深处拂过时,基林瞬间不见了踪影。
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