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夏日冰工厂 我是要你吃了他……(1 / 2)

神降(全息) 壶鱼辣椒 15641 字 2023-08-24

杨树平死得干净省心, 从下了决心到跳不过短短半天,他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将自己死后的东西全都交代明白了。

杨小花交代给石洪文, 遗产里20万用来赔偿,他早年还攒了一些私房钱,有六七万的样子, 一同也留给石洪文,语气恳切地祈求他带小花到成年。

石洪文脸色僵白地坐在火化场的外面的长凳上。

森冷寒夜里, 他面色恍惚地望着火化炉里熊熊的火光, 里面正在烧杨树平。

他仿佛胸腔里的血肉脾脏都被焚烧干净, 连一口血都呕不出来,只剩灼烧般的强烈疼痛。

明秀兰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痛的,抱着双肩瑟缩发抖,眼眶通红。

长凳边缘是一口未动, 已经冻得梆硬的卤蛋和卤鸡腿, 装在薄薄的塑料袋里。

要吃它的人也是这样被包进裹尸袋, 送到这里——杨树平跳得烈, 脊骨被摔断了,人一下去就没气了,抬起来的时候身体别成了两边, 送进焚化炉里的时候都没有人形了。

二十万, 一场闹剧, 两条人命。

石洪文缓缓地闭了闭眼,他心里荒原般的寒风呼啸,那一瞬强烈涌上头的愤怒和悲苦徐徐散去后,只余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在半个月前, 这个炉子里烧成灰烬的人都还在担忧他未来的去处,害怕他死在黑煤矿里,绞尽脑汁地给他两个儿子塞钱,而如今他先他一步死了,还是死在他最担忧的安全事故里。

这荒唐的现实和温馨的过去对比之下,一切都变得虚无暗淡,让他忍不住想要发笑。

于是他的确笑了。

石洪文表情狰狞扭曲地放声大笑起来,他向前一步试图站起,靠近那正在燃烧的火炉,起身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热泪滚滚落下,将他被寒风冻得发僵的脸氤得刺痛。

“杨……”石洪文几乎哭不出声音,旁边的明秀兰慌乱来扶他,他踉跄站起又倒下,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往前爬,嘶哑怒骂,“你不是说要给我找矿点吗!我随便找个黑煤矿死了你也不管是吧!”

“起来啊!杨树平!不就是赔点钱吗!你赔不起吗!你不是最不在乎钱,随便给谁都是给吗!”

他哭得不能自已:“老杨,别跳啊!”

“别跳啊!”

十日后。

杨树平一跳,原本闹得盈反沸天的事情渐渐停了,一群人原本狮子大开口索要一百万的赔偿,见事情闹大,人都跳了,也都悻悻地收了手,拿了不太满意的二十万赔偿准备过年。

但毕竟是做了亏心事,这些人这些天都过得不太安宁,夜夜都能听到杨树平住的502半夜有人的嚎哭传下来。

黄文根本不敢在501待,他老母还在医院没出来,他和沙宏泰两个人混在一起住在沙宏泰宿舍,这几天难得没打牌,拿了赔偿后交了热力费,在屋子里暖融融地过冬。

一整栋宿舍楼都喜气洋洋地筹备着过年,只有石洪文一家挂满白布,一副格格不入的凄冷相。

又是夜半,那种凄厉的仿佛鬼哭一般的嘶吼哭声又从五楼传下来,家家户户门扉紧闭,不敢开门去查看。

明日杨树平出殡,今晚有这响动,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谁敢开门?

尤荣伊站在502的门口旁,他眼帘静静垂落,看着正在嚎啕大哭的男人。

石洪文一身潦倒,浑身酒气,他跪在502的门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扉,手里拿着一瓶白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已戒酒多年,如今只是半瓶白酒就醉得神志不清,跪地大哭。

“老杨。”他迷迷糊糊地哭着喊,“老杨啊!”

如今事情已经完全明了。

尤荣伊静静地想——后来他在废弃的保安室听到投诉电话录音里说的鬼哭,无论做法多少次都会被被撕掉的张张黄符,都是他面前这个男人对亡故旧友的竭力维护。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看这群人把杨树平当做厉鬼驱赶,在他的门前泼狗血贴黄符?

尤荣伊体会不到,醉得昏过去的石洪文估计也说不出来。

次日,出殡。

李丽华出殡的日子原本定在七日前,但事故突生,最后和杨树平一起办了。

偌大的丧葬厅内空空荡荡,入门室内高悬着杨树平和李丽华两人黑白的照片,底下摆了满满一层瓜果,门外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看着是个热闹的葬礼,但一个来客都没有。

杨树平父母死的早,很早就跟着杨鸿威进了厂,多年来和其他亲戚也没有来往,最亲近的人就是厂里的人,此刻石洪文也不可能请他们。

李丽华是农村出生的,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两个姐姐了,父母重男轻女把她丢给了旁支亲戚养,旁支亲戚对她不好,时常打骂,她后来就跑了,一个人进了城在饭店里打工,遇到了来吃饭的杨树平。

两个人平生都没什么牵挂,来得寡淡去的惨淡,只除了一个杨小花。

石洪文似乎为了弥补他们寡淡的一生,在葬礼上狠狠花了钱,包了最大的丧葬厅,悼文是最有名的先生写的,花钱都镶了金边,还来了一波和尚唱往生咒,总之希望他们走得轰轰烈烈,金贵显赫。

下辈子最好投胎当有权有势的上等人,不至于当好人还要受人蹉跎,要么就别当人了,做猫做狗都好过如此一生。

杨小花穿了一身白,呆呆地站在空旷的丧葬厅中间,望着自己父母笑着的黑白画像。

她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

理解不了孤儿的含义,死亡的指向,和即将抵达的新年为什么给她穿的白衣服而不是红袄子,理解不了明秀兰扶着她的肩膀,颤声把她压在了蒲团上。

“拜拜爸爸妈妈啊。”明秀兰强忍哭声,“拜了,让爸爸妈妈保佑你以后读书厉害,万事顺顺利利的。”

杨树平喜欢拜庙,杨小花很懂“拜拜”这一套,她也一向乖巧,让拜谁就拜谁,讨巧祈福的话一套一套,但此刻她仿佛从这奇异的氛围里意识到了什么,明秀兰的手刚往下轻轻一压,她就尖锐地哭叫起来。

“我不拜!”她发了疯般地在蒲团上挣扎起来,“我不拜——!!”

“小花!”明秀兰一惊,迅速松开手,杨小花转身就跑,然后顿时停住。

空旷的丧葬厅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集结了一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流里流气的男人,为首那人拿着根粗壮的木棍,一下一下拍在掌心里,笑得戾气十足。

——是沙宏泰。

石洪文浑身绷紧地抬手一扫,将明秀兰,杨小花挡在自己身后,推了一下自己的大儿子:“从后门走,去正大厅用电话报警!”

小男生一点头,转身刚要走,就发现后门也有人守着。

这个年代移动电话不算普及,最普及的是固定电话,但私人包的丧葬厅这种地方是没有固定电话的,只有正大厅的服务台有一台固定电话。

前后包围,两方围剿,这绝对是有备而来。

石洪文张开双臂大手一揽,将所有人包在自己身后,强忍怒意和杀意,阴森睨向走进他的沙宏泰:“你要干什么?”

“这不是老杨出殡吗,我想着同事一场,也来送送他。”沙宏泰慢悠悠道,“要不是他那一万块钱,我今年这年还不太好过呢。”

石洪文勃然大怒,起手就要揍人,被明秀兰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她脸色紧绷,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杨小花。

“别动手。”明秀兰轻声说,“过两天我们就走了,别和他一般计较,不划算。”

明秀兰从石洪文的保护下探出一个脑袋,勉强笑了笑道:“来拜就来拜,带这么多老杨根本不认识的人干什么?不怕万一老杨看了生气,晚上跟着他们回去?”

她这软话说得夹枪带棒,沙宏泰听得脸色微变,紧接着又笑了起来:“这些都是我社会上兄弟,人身体强,阳气重,跟着回去也没事。”

石洪文暴躁打断他的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这趟主要倒不是来找老杨的。”沙宏泰语调一转,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石洪文,“我是来找你的,石洪文。”

石洪文一楞。

沙宏泰见石洪文一副全然想不起的样子,额角一跳,他拨开自己的头发,露出头顶上一个血淋淋的缝线接口,又仰起头,露出下巴上的一道缝线口:“这都是你打的,你想不起了?“

石洪文这才想起他在公安局门口把沙宏泰这孙子狠揍了一顿,他皮糙肉厚一点大事没有,反倒是沙宏泰好像从看守所出来还去医院住了两天,回来休养了一阵。

“我听说你要带着你老婆从热力厂走人了。”沙宏泰怨毒无比地盯着石洪文一家人,阴笑道,“这不想着你给我留了这么多东西,得给你打声招呼吗?”

他刚说完,一摆手,怒喝道:“给我打!”

他身后一群人举着各式棍棒猛地就冲了上去!

沙宏泰好赌成性,混社会认识了不少人,但这些人平时没那么乐意被沙宏泰使动,要不然沙宏泰平时也不至于那么怕石洪文,但耐不住沙宏泰现在有钱了,随便请请这些人吃饭喝酒,一顿群架就到手了。

杨树平微笑的黑白遗照之下,丧葬厅里一场荒唐的混战展开了。

害死他的人拿害死他的钱正在害死他在人间最重要的人。

石洪文被揍得头破血流,拼了命地从乱战从撕出一个口子,将明秀兰和孩子顺着这缺口一推:“走!”

明秀兰慌乱之中回头看了石洪文一眼,她受了惊吓又觉得荒唐,已经有了细纹的眼边嚼着泪,伸手要去抓他。

石洪文恍惚之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明秀兰的时候,她那么年轻,明媚之中带着一点羞涩,站在李丽华和杨树平的旁边,笑得像一道照进他灰色生命里的光。

而如今跟着他只过了半辈子安生日子,到头来一片苍凉,即将远走他乡,鸡飞狗跳。

那感悟只是一瞬,沙宏泰的乱棍从天而降,打得他大脑一嗡,他喷出一口血,一切念头都消失,只余一点——

——他可以死,但明秀兰不能。

“走啊!”石洪文嘶哑怒吼,手下用力猛推两个儿子,“愣着干啥,带着你妈跑啊!”

明秀兰终于含泪别过头,抱着怀里的杨小花,被两个半大小子掩护着跑了。

沙宏泰警惕着这个,他一使眼色:“跟上去,别让她去报警!”

明秀兰果然是要去报警,她匆匆跑向正厅,后面紧跟着三个男人。

她抱着杨小花,脚程根本快不了,两个孩子虽然护母心切,但也才十二,根本不是三个带着棍棒的男人的对手。

眼见着电话就在眼前,三个男人追到了跟前,杨小花被明秀兰抱在肩头奔跑,手腕上那只金镯子一晃一晃地从衣袖里荡了出来,金光一闪。

三个男人的目光都顿时一亮。

金镯子!

一个男人伸手去抓,狠狠一捞勾住了这金镯子,那金镯子就像是长在了杨小花的手腕上,男人一使力,杨小花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明秀兰一惊,转头去拉。

一左一右的拉力将杨小花扯得剧痛,接连的刺激下她的表情一片无措的惊惧,她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在一片苍茫之中,靡靡之音骤然浮现,杨小花突然听到自己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柔又怜悯的声音,是那天那个小僧侣的声音:

【由爱转恨,从生至死,千情斩断,万念俱灰,神降将至。】

【杨小花,你愿意付出在世非人的代价,去接受神的力量吗?】

杨小花扬起布满泪痕,表情空白的脸,她恍惚地在心底回答:“我愿意。”

金色镯子里的悠然钻出一道冷气,进入杨小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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