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一天里,我和派蒙有呆在了休息站里面。这里本来就只是一个修整的地方,我说到,派蒙也表示这里玩不出什么花样至少少有“企鹅”公司的业务。
我躺在床上,前不久的各种创伤与风寒在床与棉被的夹缝里面一具身躯所暂时战胜,战友派蒙在床的另一边听着回到屋里的瞭望员和女仆的“二人转”:
“我甘愿使用每天的生命去换取童年时光般的幸福。”
“把孤独延长,不要畏惧遇见我们所是的那个真实的自己,不要畏惧遇见那个会在我们交谈时,为了不使我们陷人莫名恐惧而藏匿起来的人。也许训练许多次之后,我们会适应。”
“要知道,没有人会听别人的话。没人能了解别人的任何方面,在大部分时候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因此它会掩盖、矫饰、埋葬我们梦想与真相的残破楼宇——这些都是不可言说之物。”
“尤其要学习如何不去信任记忆,我们相信自己所记得的与真实发生的事实上,很可能毫不相关、截然不同。有多少愤懑、苦涩的充满厌倦的时光在被记忆交还给我们时,已然变成了明媚幸福的篇章。”
“我在讲自己的流浪生活、我的放纵、我的迟滞的谵妄和我的秘密时光,只是为了留住——几乎是在空中留住——那本性的呼唤,通过它们,我才能更准确地表达我真实的感受和我真实的模样。不过,我好像有些偏题了,这不是我真正想说的。”
当我聆听的时候,派蒙已经被折磨到昏头大睡了,我知道那是正常的——要是有人预言,剧透,或者强迫着说起未来之时,等到了未来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些东西已经不在了——所以睡眠很重要,我盖紧了派蒙的棉被,自己继续生活这里记录。
他的眼里生出了铅样沉重的坚定,像是定在了一堵密实的巨型高墙上。他的下唇也微微颤抖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开始轻轻摇晃,仿佛在陪伴河水的波纹节奏。
一种新鲜的泥土味掺着泡在水里的植物味和温热湿味,那告诉我们,就要涨潮了。
瞭望员沉默了好会儿,夜晚带着令人时间沉默的夜色降临了这片热带地区,点点萤火虫开始在咖啡园温热的寂静中舞蹈。
他这时又说起话来,在另一段含糊的叙述中,他向自我最隐秘的疆域越行越深,话语的意义也渐渐的逃脱了我的理解,于是我索性不记录。
随后他又忽然再次提起了过去的故事,我才得以捡回他独白的线索。
“我活着,只遇见过几件让我惊讶的事,”他说道,“没有哪件值得寻讲,但对我来说,它们每一件都蕴含着灾难般能量。
一个早上,在河港,天气闷热得很,我正在一家萧瑟妓院的杂乱茅屋中穿衣服,忽然看见木墙上排着一张我父亲的相片。
画面中的他正坐在须弥某家白色酒店前庭里的一把柳编摇椅上。
我母亲把这张相片摆在床头柜上,在未亡人漫长的岁月里,她从没移动过它的位置。
‘那个人是谁?’我问刚陪我过完夜的女人时,才看清她肉体的肮脏邋遢和她面颊上的野性。‘
‘是我的父亲。’她心酸地笑了,用被床单遮住了自己肥胖的躯体,‘我从没见过他,但是我母亲,她也在这儿干活儿,她一直记得他,还留着他的几封信,好像能保佑她永远年轻似的’。我穿好衣服,走上了外面宽宽的土街,不知该去哪儿,阳光烈得像是要在土上钻洞,咖啡馆和餐厅里,已经坐上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司机、牧人、军人,餐具碰撞的声音和收音机的响声混在一起,嘈杂得很。我带着令人一笑的悲伤想着:这里就是,我永远不会想走出去的那种街角。
这个故事听的我有些不可思议,然后我又继续听他讲了下去:
“还有一次,我留在了众多林区中的一家医院,治染上的疟疾,当时我就要没力气了,而且经常神志不清。
夜晚的湿热有些无法忍耐,但它同时又能把我拽出晕眩的漩涡,一句不知谁说的傻话或某个声音的音调就能成为那些漩涡的中心,围绕它旋转的,是让我所有骨头都疼的高烧。
旁边床位是一位被金钱咬伤的商人,他直晃着已经侵占了他整个身体的幻想的味道。
我这个马上就要结束了,他高兴地说,我这个马上就要结束了,一结束我就走,把生意给结了。我到时候就会变得特别有钱,有钱到再也记不起来这家医院的破床还有这个西八雨林,这个地方只适合穷鬼和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