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未歇,突然从二楼旁边的房间走出一名白衣女子,身后还有两名侍女跟随。她似乎和这边歌舞升平的场面毫无干系,只是单纯地路过,甚至没有误闯。这女子容貌清丽,气质卓然,普通的庸脂俗粉与她根本不能比,也绝不是投身烟花柳巷的人——神仙——所有人看到她的那一刻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不是遇见了谪仙子,脱俗忘尘,让人顶礼膜拜的仙子。
张五脑子“嗡”地一声炸裂,真的是王妃?她不是在大友关吗?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洛邑,又为何会落到轻尘社手中。看她只是匆匆一瞬,但张五老江湖,自然能看出蹊跷,王妃脸色苍白,身后两个侍女亦步亦趋地跟随也很古怪,显然她被那些人控制了,否则以她的武功又怎会如此乖顺。
轻尘社的人处心积虑把他叫来这里看人质,那么他们想要什么?抓到的人已经死了,到目前还未再有轻尘社的人过来与他提条件——莫非——张五心中一阵恶寒,轻尘社什么都不想要,他们与王妃血海深仇,他们只是想要王妃的命,叫张五过来只不过是向湘王示威。
对,示威。张五一直跟在湘王身边,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的意义。当年就是她手下留情将湘王放出熙梁,时过这么多年,湘王虽然身边从未缺过女色,但总有一个人是不同的。张五知道,湘王自小深沉隐晦,很少真心流露过什么,这么多年唯独那次,他收到她写来的手信,答应嫁给他,他是真心欢喜。
思及至此,张五面色沉重地离开月心楼,忧心忡忡。
鄢莳安静地坐在窗前,她已经看到张五,有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回头看到飞砂站在身后,目光冷厉得像一把刀子。
“你想杀我。”她张张口,嗓子嘶疼得厉害,还说不出话,只能用口型。
她看到飞砂的眼神,这是杀人者看到猎物的眼神。
“是的,”飞砂点头承认,“从前的我是杀不了您,以后的我也杀不了您,只能是现在。”
“我死了天下就能太平吗?”她又问。
飞砂摇摇头,“你再厉害,在芸芸众生之中也不过一粒尘埃,如何能左右天下。”
“那为何……”
“我只是想杀了你!”飞砂露出痛苦的狞笑,“我知道你很重要,无论对陛下、对湘王、还是对首领,你都很重要,既然这么重要的人,如果你死了,我很想知道这些掌控天下的男人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我在芸芸众生之中也不过一粒尘埃。”鄢莳重复他的话。
“是啊,所以你才令我着迷。你既无足轻重,又至关重要,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不过幸好,我已经找到你的用处了。”飞砂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终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
“你在芸芸众生之中也不过一粒尘埃。”鄢莳垂首。
飞砂这步的行为已经和鸩羽卫无关了,小武不会这么做。但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她很难不去联想,这背后的操纵者其实是那个人,这很符合他的风格。他用一个疯子,任由疯子行事而不去约束,其后发生的事情无法预料也无法制止,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搅乱一滩浑水,而他,会成为唯一得利的人。
“你想利用我将湘王从前线诱回洛邑,好杀了他。”鄢莳目光冷峻,“前线战事已开,主帅不可能临阵脱逃。”
飞砂回头看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第一天认识他吗?”
“……”鄢莳语塞。
随即飞砂哈哈大笑,大马金刀地坐在她面前,手驻长剑,娓娓道来:“或许我还没告诉过你,为何我会如此恨他。”
“你说过是为天下太平,又或是为名垂青史,都不是。”
“对!”飞砂一掌拍案,“太虚伪,那样太虚伪。”他站起来,在鄢莳面前来回踱步,“我忠于鸩羽卫,忠于陛下,只要陛下能赢,我可以不择手段,付出一切代价!”他看起来变得狂躁不安,“但是、但是,谁能让我杀了湘王,谁就是我的主子,陛下可以,天下只有陛下可以……”他语无伦次,陷入黑暗的回忆中,“湘王,湘王害死了我的父母,你知道他为了发起这场战争准备了多久吗?十年!不止十年!他从踏入湘地开始就已经筹谋起兵,为此,他征徭加税,我的父母从熙梁逃到湘地,逃过了兵乱却没逃过徭役,他们不堪重役相继病死,我流落北上。从那时起,我就起誓一定要让他这样轻贱黎民性命的人付出代价!”
他指向鄢莳,“你们这些高位者,就是这样轻贱我们的性命。”
鄢莳默然无言,她看向飞砂,这个年轻人卸下伪装后变得急躁不安,过往的痛苦回忆缠绕着他,令他始终难以摆脱。她可怜飞砂,但不会原谅他。
心中已有计量,她伸出手,装作不经意砸落案上的茶盏。
“你做什么?”飞砂探身而过,稳稳地接住坠落的茶盏,眼神带刀,“若是轻举妄动,怕是等不到湘王来救你。”
“是吗?”鄢莳没有说话,只是念出了口型。飞砂瞳孔骤紧,拧身后翻数步,稳稳停落,当他拔出剑时,脸上的伤口开始溢出鲜血。
他摸一把脸上的血,低头看向掌心,若有所思。
鄢莳站起身,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脱落,她脸色苍白,但绝不是被迷药控制时的状态,此时的她宛如脱笼猛虎,随时会扑上前咬杀欺骗她的恶人。飞砂步步后退,紧迫感逼来,他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
“发生什么事?”轻尘社的侍女闻声推门而进,还未看清眼前状况便滑着门跌坐,喉间还嵌着一块破碎的瓷片,一击毙命。
“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一切也都晚了。”飞砂双手握剑,做好架势应战面前步步紧逼的恶鬼,“消息已经传达,湘王已经入了我们圈套,即便是你也无力回天。”
鄢莳冷笑一身,飞身上前,她手边没有武器,一直藏在身上的瓷片已经用去,对上握剑的飞砂还是有几分力有不逮,不过没关系。她反身劈手夺过飞砂手里的剑,挥剑横扫,飞砂避让不及,左脸原先的伤痕处又多添了一道新伤,原本俊朗的脸蛋此时血肉外翻,狰狞无比。
飞砂不欲缠斗,探身砸出两颗烟球便转身翻窗离开。鄢莳想追上,才走到窗前顿觉天旋地转,摔倒在地。还是太勉强了,强提元气和他打斗果然坚持不了片刻。
若此刻他还敢回来,他一定能杀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