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莳已经离开,他依照鄢莳的办法,让一直跟踪自己的鬼觉得必须要对自己动手了,引蛇出洞,瓮中捉鳖,设下埋伏,用火攻将鬼包围,在他逃离之时截断退路,恶战数十回合将他拿下。
飞砂也疑惑,鄢莳怎么知道这人的弱点,了如指掌。不过他没有问,鄢莳也不会回答。
雨过天晴,皎洁明月拨开乌云重照人间,离开熙梁已经数月,飞砂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家了。
妙水边上的寒暑馆,湘王别业。老仆妇看到外出一月归来的主子有些诧异,但很快就默默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将风尘仆仆的主子安顿好。
“告诉他,那个年轻人我保了,不要再对他动手。”鄢莳冷道。
“是。”老仆妇和从前一样沉默顺从,甚至听话得像傀儡。
“那是你的手法吧,我走后你也离开鸩羽卫,这些年留在他身边就是帮他培养了一帮这些东西?”鄢莳语气不善,显然是在愠怒。
“……还是输在了您手下。”老仆妇默认。
“呵,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从澡族地洞爬出的地狱恶鬼,哪个不会惧怕烈火?”鄢莳咬牙,她显然想起了什么,“都是死而复生的鬼,他只是没有小武运气好罢了。”
居住雪域深处的澡族世代群居在有地火取暖的地下城中,最艰苦的地方就是常年燃烧地火,锻造宝石矿物的地火洞,澡族从异族抓捕劳力囚禁在地火洞中替他们劳动,每个人都烤得焦黑。当年她从地洞里带出小武,他只是因为出身不同而成为幸运的那一个。
原本不愿意杀鬼,也是有这一份恻隐之心在。
老仆妇跪倒在地,叹息着:“老奴一生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即便是下一百次地狱也不为过。”
鄢莳有些意外,一直以来这个老人寡言少语,只听差办事,没有过一次说这些“无用”的话。
“老奴一生没有大义,只知报恩,为此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叩首在地,声音颤抖,“一位是将老奴从奴隶车里带走的张太妃。”
“你为了回报她的恩情,甘愿做她儿子的棋子,下毒弑君,让他有了救驾之功得以保全,让自己身处死地。”鄢莳道。
“一位就是将老奴从绝死之地拉回,让老奴再活一次的您。”老仆妇说道。
“我之所以留下你,起因是想用你要挟他,也想通过你探知他的情报,这么多年,你这个双面探子做得很好。”
“老奴一生从来由不得自己,尤其是现在,侍奉二主,不知作何取舍。”她突然站起身子,缓缓从袖口处抽出了一柄短匕。
鄢莳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救命之恩不能忘,再造之恩也不能忘,老奴是该死之人,与其左右为难,不如做最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叹道,“殿下命老奴无论如何不能让您离开湘地,而您肯定不会听他的,老奴注定无法完成旧主的任务,也无法听从您的指示。”
“所以你想做什么。”
老仆妇看着她,一双浑浊的眼睛老泪纵横,“其实主人您是良善之人,您定然不会对殿下袖手旁观。老奴也并非是非不分,殿下所做之事,悖逆犯上,可老奴不能阻止他,可能只有……您能阻止他。”她的短匕说时迟那时快,迅速地刺进自己的腹部,她痛苦地蜷曲倒地,一双染血的手死死拽紧鄢莳的裙角,“殿下给老奴的命令是,即便是死,也要阻止您出湘地,您不会杀老奴,就让老奴自行了结。”
鄢莳蹲下身接过她苍老枯瘦的手,目光悲恸,“老奴看着殿下长大,心里一直偷偷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殿下他啊,是狂妄自大,是包藏祸心,但也并非十恶不赦啊。”老仆妇不知哪里来的最后的力气,抓紧了鄢莳的手不放,“殿下过得很苦,您也是,所以你们是一路人,他也将您当作……请您答应老奴,无论如何保下他的性命,请您答应老奴!”
鄢莳张开嘴,是在叹息,是在怜悯,也是在悲伤,她没有说话,但老仆妇在她颔首点头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老仆妇的手重重垂落,鄢莳跪坐到地上,满地鲜血染红白裙,不为所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