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紧张了,有朕在。”他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瘦骨伶仃,甚至还硌手。
由于时间仓促,工部的匠人无法及时在枕江池畔建造出观礼台,于是他们灵机一动,调来游湖画舸停靠岸边供皇帝使用,又在画舸外两岸设置座次给文武百官,这才堪堪赶上工期,好让满朝文武共同欣赏这一场水中比试。为了这次比试,鸩羽卫也是忙翻了天,布防巡查日夜不敢松懈,一卫长已经熬红了双眼,真怕他会站着岗哨就掉进水里。
幸好今日鄢莳也在,凡事她还能兜底。平日这些热闹的活动她安排布置好任务之后一般是不会再出现的,不知为何,她今日居然也出现在皇帝身边,而且不是以护卫的身份,是以随驾臣子的身份陪皇帝上画舸。今日能上画舸随驾的,除了那些倚重的老臣,便是湘王、小殷国使臣一行和她。
“怎么,”皇帝环顾一周,问道,“不见冥河使臣?”
另外一名使臣上前行礼,回答道:“回陛下,冥河大人说她特地准备了一个节目,今日不上画舸。”
“哦?”皇帝扬眉微笑,颇有几分期待,“如此这般,比试就开始吧。”
说罢,一卫长敲响画舸上悬挂的铜锣,一道水柱从枕江池中应声升起,轰然炸裂,三个身着水靠的人影一跃而出水面。他们是小殷国的水师精英,深谙水性,一入水就敏捷如游鱼,传闻他们修习一种采珠秘术,在水中闭气时间是常人的三五倍,水下也能如履平地。
这厢出场完毕,那边殷朝的三名健将亦划着一叶扁舟悠悠靠近,殷朝尚黑,三人身着黑衣,一个接一个跳跃入水中,灵巧擅泳也不输小殷国三人。
双方人马比试的是水中功夫,抢夺一颗龙珠。六人时而跃出水面,炸开朵朵水花,时而潜入碧潭,静默潜伏无声,战况焦灼,不相上下,惹得岸上观众不断鼓掌叫好,大呼过瘾。
那厢正趋白热化,这厢却是冷如冰窖。
京兆府内,值班的领班愁眉苦脸,闷闷不乐。今日枕江池比武,全城的百姓都可以到外围观看,另一名领班今日早早交了差事带自己的妻儿去凑热闹了,偌大的府里独留他和几名小卒看守,换谁谁不郁闷?府尹大人陪伴圣驾也去了枕江池,上司不在,他们行事多少有些无拘无束,有两个小卒偷偷带了酒进来喝他也视而不见,心想反正上头也没人会过来,就放纵一日又如何。
正想着,门房有人通禀,顺便带来来访者名刺,他接过一看,身子一个趔趄,名刺在他手上弹跳数下,终于还是没抓稳。这群煞神怎么会挑今天来京兆府?他心里毛得慌,隐隐约约感觉有大事即将要发生。
门房还在等他发话,见领班瞳孔紧缩,狠狠给他后脑勺来了一掌,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点把大人请进来!”
那名刺被领班小心翼翼捡起,仔细吹干净上边的灰尘,又揪过自己的衣角擦拭几次,直到崭新如初他才长长吁口气。名刺是普通的桐木,图案简单,一面用古篆写了一个“令”字,一面用寥寥几笔写意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鸟——这正是大名鼎鼎鸩羽卫的令牌。这些个来去无踪的刺客,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皇权背后的幽灵他们为何会在现在出现?
领班越想心越慌,浑身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阁下不必紧张,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想找一个人。”小武从怀里掏出一副画像,画像上人国脸胆鼻,左边眉目明显地断成两截,“他姓何,乃是贵府治下一名武侯,昨日我前往他的驻所寻他,发现此人已经消失。”他眼睛锐了锐,刺得领班一激灵,“‘消失’的意思是,无缘无故地就查无此人了。”
府里管理的武侯不说一万也有八千,散布整个王畿负责乡坊治安,要想从中查出某一人不啻于大海捞针。领班额头的汗擦了又擦,勉勉强强憋出一句:“大人稍坐,小的即刻调集人手去档案库查此人名牒。”
小武摇摇头,将画像递给他:“先劳驾府里的人都看看,认不认识此人,我时间有限,查阅名牒确实不够。”
领班那厢正同部下交代任务,突然外边又风风火火跑进一个门房,见小武安坐一侧,他先向小武行礼,又去同他的长官请示。领班不耐烦地推开他,叱道:“没见我这边正忙着?那人来领什么罪犯?手续齐全吗?”
门房连连点头。
“既然手续齐全便按照规矩办,莫要再来烦我。”说罢,门房连连应和,倒退走出房间,生怕又触长官的神经。
双方已战至尾声,两队人马都铆足了劲拚尽最后一鼓作气去拿下龙珠,夺得头筹。只见小殷国武士从水中一跃而起,一记倒挂金钩将龙珠踢至半空,殷朝的黑衣武士也不甘示弱,借助同伴的助力凌空跃起,也伸手欲夺龙珠。双方都将在半空触到龙珠那一瞬,龙珠突然绽放出一道光芒,砰然炸裂,散落满天金花纷纷扬扬从半空飞舞盘旋而下。双方猝不及防,一齐跌落入水。
看台上顿时骚乱起来,龙珠爆炸,这不是事先准备的节目。一卫长和鄢莳都来到了皇帝身边,密切关注池上动静。
金花飞舞,一道悠扬琴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随声音探望过去,发现远处慢悠悠划来一艘鲜花装饰的小舟,舟中女子手挽竖琴,一袭金色长裙,脸上半遮面纱,肤色如蜜,长发如海藻,热烈明媚,倾国倾城,正是冥河。只见她信手徐弹竖琴,小舟穿过飞舞的金花,眼波秋水,如一朵盛世金莲在这池中徐徐绽放,美得不可方物。
“好!”皇帝率先拍手叫好,侧头看向鄢莳,笑道:“鄢卿你看她,比咱们中原女子更奔放热烈,这是异域之美。”
又向湘王揶揄道:“湘王,辜负此等美人意,你后悔否?”
湘王苦笑着摇头,边摇头边低声暗咳。
小舟缓缓驶至画舫前,冥河的竖琴停奏,款款走到船尖,朝皇帝施施然行礼,道:“小殷国使臣冥河,特向殷朝皇帝陛下献上我国船歌。”据说,小殷国出海的船只上都会有一名歌者,他们随身携带着竖琴,每日都会在太阳东升和西落时弹奏,一是慰藉水手们思乡的情绪,二是安抚神秘的海妖,保佑他们此行顺遂。
皇帝赞许道:“使者有心了。”
正在此时,周围看台上数道黑影掠过,就在冥河准备登上画舫之时,寒芒乍现,三名黑衣刺客高举手中短剑就要同时刺向她。说时迟那时快,不知谁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有刺客!”侍卫齐拔剑上前,将皇帝和亲贵们护在身后,却独独漏了那还在小舟上的冥河。
皇帝推开一卫长,喊道:“快!她落水了!快救她!”
话音方落,身侧有人急急奔至,拨开侍卫一跃入水,水波荡漾,涟漪泛开,水面上只剩一件华丽昂贵的锦绣外袍,“湘王殿下!”有人惊呼,他竟然第一个跳进水里去救冥河?他不是才拒绝了她么。
侍卫们已经在追击那三名黑衣刺客,此时他们正在画舫上方缠斗。一卫长劝说皇帝立即起驾回宫,外边的文武百官也已经乱作一团,各自逃命而去,也有几个为表忠心的跑到画舫外,磕头求皇帝赶紧离开。
鄢莳的手腕被皇帝攥得青紫,他全然不顾旁人的规劝,直直逼视着她:“这不是你安排的吧?”
她露出诧异的眼神,旋即明了些什么,冷声道:“臣绝无拿陛下安危做局的胆子,陛下快些回宫吧,此处有臣在。”
皇帝亦是咬牙切齿,“你最好保佑冥河使者和湘王平安无事,否则……”
说罢,他狠狠甩开鄢莳手腕,由一卫长前方开路甩袖而去。鄢莳站在原地揉揉自己隐隐发痛的手腕,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目光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