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祭的欢乐还没有结束,始皇帝的车队已是从雍城折返到了咸阳。
回去的路上,无风又无雨,就像来时的路一样。
只是驰道两边的松树下,有着一把巨型兵器大铁锤,深埋在泥土中。
嬴成蟜在半道下了马车,在越女守护之下,看到大铁锤尸身的一刹那,有种啼笑皆非的错愕感。
“五辆豪奢马车让我想起博浪沙的刺杀,在车上的时候还随便喊了嗓子,没想到张良还真把他派来了。”
翻过大铁锤尸身,嬴成蟜盯着其后身新增的一个剑洞。
笑着道:“盖聂的剑比你快,你的剑比他狠。我现在都有些害怕了,要是哪天近距离你要杀我,我是没有还手余地的。要不,你这就回百越去罢。”
越女无言。
她觉得今日的嬴成蟜有些奇怪,说的话很是莫名其妙。
虽然嬴成蟜很多时候说话都很奇怪,但今日却显得格外奇怪。
这无关言语,而是越女的感觉。
在某一领域达到巅峰的人,其心性绝对都是上上之选,对自身判断无比信任。
如荆轲对刺杀时机的把握,如李牧对战场形式的判断。
“怎么不说话,爱上我了?舍不得我走,还是怕我诓骗你。放心,这次说真的。你想走就走,我不管你。”
迎着嬴成蟜转过来的笑脸,越女从中看到的是戏谑,调笑,城府,和她从前在嬴成蟜身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高深莫测,就像那高高在上的天。
但或许是嬴成蟜在高台上的那番话引动了越女心中的共鸣,让越女知道嬴成蟜不是天。
越女这一次没有躲避嬴成蟜的眼神,心中的惊惧感如阳春白雪般缓缓消融。
“我不走。”越女言道,“我不会杀你。”
“说说为什么。”
嬴成蟜背负双手,眯着眼看着天边的太阳,那耀眼光芒让他无法直视。
“百越之地多瘴气,毒虫,勐兽,就算是百越人也不能尽识,每年死去的百越人大半都死在其中。郁郁葱葱的林木,不仅是阻敌的天然屏障,也是索命的樊笼。”
嬴成蟜微微点头,在越女说话换气的间隙轻声道:“所以你的剑狠,一击毙命,敛气功夫不输荆轲,环境逼出来的,最开始的《越女剑》应该不会是如此特点罢?”
环境决定人,也决定剑。
《越女剑》传说是上天赐下的剑法,是为越女山那些死于卒妻制的越女而生,是守护之剑,守护之剑不应以杀为主。
且春秋时期的越国并不是百越之地,没有那么多瘴气,毒虫,勐兽,不需要那么大的杀性。
“不清楚。”越女摇摇头,“记载《越女剑》的竹简换过数十次,我不知道最初《越女剑》写了什么。”
是这样吗……
嬴成蟜心间一颤,背对着越女,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
“不重要,随口一提。你继续说,怎么突然就不走了。”
“师傅武功比我高许多,如果那一夜刺杀你的是师傅,你不会有拿枪的机会。”
“或许罢。”嬴成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在我心中,师傅无所不能。我曾经以为我死了师傅都不会死,但师傅死了。不是死在百越的瘴气,毒虫,勐兽下。而是死在了百越人的毒箭下。”
越女转到嬴成蟜面前,盯着嬴成蟜脸上澹澹的,没有一丝勉强的笑意。
认真道:“你不惊讶?”
“我很惊讶。”嬴成蟜后知后觉地做了个惊讶表情,嘴巴大张,声音略大地道:“你师傅怎么会死在毒箭下?我都不怕箭失!”
“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越女都囔了一句,摸着腰间嬴成蟜重新给她配的宝剑道:“因为那箭失是空心的,里面藏着的瘴气是百越最毒的五种瘴气混合而成。师傅斩断箭失后,只吸入了两口便没了性命。”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斩断过箭失。我当时想不通,为什么那些百越人会伏杀师傅,师傅一生都在为百越而活。”
“越女剑说是守护所有越女之剑,但师傅教我的时候就说过。无论男女,只要是越人,就是越女剑守护之人。”
嬴成蟜跳下大树,提身追逐渐行渐远的马车道:“边走边说。”
越女速度比嬴成蟜的快多了。
她比嬴成蟜晚动身两息,却在三息后赶到了嬴成蟜前面。
“那数百个伏杀师傅的人是缚娄国人,当日就被缚娄国君喂了毒虫。嘴巴上缠着布,身上割了七八刀丢到毒蛇,毒虫里,他们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身上的青筋比刚出生的稚童手指都粗,毒虫从他们眼睛吃进去啃食着脑子。他们死的比师傅惨多了。人死了,我应该快意才是,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太快了。”
越女语气不自主地提高了一些,嘲讽意韵也在她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加了进去。
“缚娄国君来的太快了,就像是,早就知道师傅会死。自那以后,我每日夜半都会潜入缚娄国君住处。”
“五日后,缚娄国君要迎娶我,我拒了。那夜子时,我听到为师傅报了仇的缚娄国君说:‘此越女也不同意,杀了再换一个。’
“我无可抑制愤怒,仗剑杀了进去。百越远不及中原地大物博,没有什么高手,我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净。”
“最后,我把剑架在缚娄国君脖子上,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师傅。他或许自知必死,用比我声音还大的声音质问我。”
“为什么每一任越女都要跟他们作对!我不能理解,我,师傅,每一任越女,明明都是为了保护他们……”
嬴成蟜轻声开口。
“因为你们挡了他们的路。越女在百越地位太高,被奉为神女,你们就是百越人的精神领袖。你们在,不管是缚娄,还是阳禺,驩兜等国,都无法一统百越。”
“你们守护的是百越平民,而不是百越君王。你们可能还会在君王无道之时杀了君王,另换一个。你们这把剑,对于百越君王来说不是守护,是阻碍,是敌人。”
越女伸手,可能是嫌嬴成蟜轻功太差,飞得太慢,她抓着嬴成蟜衣服带着嬴成蟜飞。
疾风在两人身侧疯狂掠吹,让两人衣衫全部倒飘在身后。
“我说我们是在保护你,缚娄国君说谁要你们的保护。我杀了他,并连夜逃离百越。我无法接受守护的是这样的百越。
“我武功高,走到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为什么要蜗在群山恶水的百越,保护那群不需要我保护的人。”
嬴成蟜被带飞,玉人就在身侧,心中却没有一丝旖旎心。
低着头看着一闪而逝的松树,驰道,泥土。
“为什么呢?”他随意地道。
“我不知道。”越女轻叹,“我真的不知道。”
嘴角勾起,自嘲笑道:“或许是贱罢。”
“哈哈,原来是个贱人。”嬴成蟜放肆嘲讽。
越女环抱住嬴成蟜,两团康慨贴在嬴成蟜背后。这个姿势会让她省力一些,也会让嬴成蟜生理一些。
英气勃发的螓首搁放在嬴成蟜肩膀,并不小的小嘴轻启,吐出的兰气全被迅疾的风带到身后。
“你比我更贱。”
“所以说,这算什么?”
嬴成蟜扭过头,嘴唇距离越女唇瓣只有两寸距离。
这个距离下,就算是呼啸而过的疾风也无法尽数带走越女的兰气。
嬴成蟜自然呼吸,口鼻中自有澹澹芳香,越女身上的香气在嬴成蟜身体里循环。
“两个贱人的惺惺相惜?”嬴成蟜嘴角满是嘲讽。
“我不爱你。”越女道。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低头。
以红唇作利剑,对着嬴成蟜那张刻薄的嘴刺下。
这个亲吻一点也不香艳,嬴成蟜的嘴被撞得有些痛。
越女的吻就像是她的剑一样,稳,准,狠。
“我是你的,百越也是你的。”越女一边用双唇压迫着嬴成蟜双唇,一边开口言说。
“亲个屁!”嬴成蟜扭头,不满地道:“看点道,一会撞树了!”
越女有两只手。
她一只手臂搂着嬴成蟜,另一只手把着嬴成蟜脑袋。双目似剑,双唇似剑,重新亲了上去。
“撞不到。”
嬴成蟜大睁着双眼,不与越女对视。
这不是他害羞,而是他在瞄着前方。
轻功表现出来的结果在外人看来是飞行,但实际上轻功只是轻身之法,在“飞行”过程中是需要不断借力的。
越女带着嬴成蟜“飞”,在“飞”一段距离后就需要踩一下树枝,或者踏一下树干。
嬴成蟜说一会撞树不是转移话题,他是真觉得两人有撞在树上的可能。
嬴成蟜瞄着前方,看着越女在行刺过程借了两次力都没有撞树,眼珠子收回来紧盯着近在迟尺的越女眼神。
不满地拿掉越女固定他脑袋的玉手,一手抓向康慨,另一手抱住越女绝不娇弱的娇躯。
“张嘴。”
“嗯?”
“张嘴。”
“唯。”
“说诺。”
“……诺。”
“伸舌头。”
“诺,呜。”